於劉承祐而言,發掘出了楊業,固然可喜,卻也沒到欣喜若狂的地步。在沒有可靠戰績,證明自己價值之前,他也僅僅是個小隊長罷了,至多馬上變成一“百夫長”。
在這個時代,將帥基本都是打出來的。有太多的人,憑著一身蠻勇,不怕死,敢打敢拚,加上一點運氣,最終能活下來,便是“名將”。
楊業,相比於那些一勇之夫,當然是有名將之姿,將帥之英的。但是,能否同“歷史上”那般打出來,劉承祐靜待其表現。將軍難免陣上亡,說不準,出點意外,楊業半途夭折了?
楊業這邊,滿臉沉肅地回到東甕城下的軍營中,此時不是他們這一都值守,同袍們都待在營舍內,或洗軍袍,或修磨刀劍,或耍弄拳腳,或小聚閑侃,有的乾脆於鋪上睡覺......
楊業默默地到自己的鋪位,盤腿坐下,拔出腰間的長劍,細細擦拭著。劍自是寶劍,乃其父所贈,這些年也飲了不少鮮血。
鋥亮的劍身,反映著楊業的雙眼,冷靜而沉著,但其輪廓分明的面龐上,凝思之色愈濃了。
楊業在本營,也算是個名人,年紀不大,武力奇高,腦筋靈活,但辦事又顯死板。雖然在上官眼中是個刺頭,但在基層士卒中,楊業的名聲還是很好的,許多人都為其智勇與人品折服。
他這副表現,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都頭帶著兩名士卒走過來,坐到他的鋪子邊,好奇道:“楊重貴,聽說你被貴人叫去了,所謂何事?”
抬眼看了眼都頭,從其目光中,楊業能夠感受到些許關心。搖了搖頭,楊業答道:“沒什麽,二皇子喚我去,請我吃了一頓飯。”
那都頭立刻露出一副不相信的神色:“你莫說笑,皇子殿下是什麽身份,怎麽會專門請你一個小小的隊長吃飯?”
“那你說,二皇子專程請我這個小小的隊長過府,當為何事?”楊業表情已經放松下來,反問道。
“這......”
“隊長,皇子殿下請你吃的,定然是人間美味吧!”這個時候,旁邊的一名小卒子興奮地問。
掃了他一眼,楊業腦中不由浮現出與劉承祐一起吃的那頓“簡餐”。思及劉承祐那張冷臉,楊業心頭卻是忍不住生出些許好感,嘴角勾勒出點笑容:“殿下所請,自然是山珍海錯,珠翠之珍......”
吸了口氣,楊業卻是突然恢復了氣定神閑,起身開始拾掇起自己的物什。
“你這是做甚?”見狀,都頭凝眉問道。
“張頭!”轉眼看著都頭,楊業說道:“我被調到龍棲軍任職了!”
“龍棲軍?”這張都頭倒一不是個憨憨,沒一會兒便反應過來:“皇子殿下找你,應該就是為了此事吧!”
楊業點頭。
張都頭立刻拍了下楊業肩膀,不禁感慨:“也不知你哪裡來的運道,竟然被二皇子看上了。我就知道,你楊重貴絕非凡人。現在被皇子殿下中意,日後富貴了,可不要忘了弟兄們......”
楊業淡淡一笑:“張頭對楊業一向多有照顧,自不會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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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東南五十裡,北濱洞過水,有榆次小邑。處在晉中平原,雖無險要之地利,然西鄰清源,東接壽陽,南臨太古,也算居交通之要衝。
最重要的是,距離府城晉陽太近,故有“晉陽門戶”之稱。在劉知遠治河東之後,已然安定了好些年,縣內百姓算不得富庶,
但勝在日子安寧。在兵亂橫行的當下,是十分幸運的。 黃土夯建的城邑,並不大,典型的三裡之郭。小城東南一巷曲內,坐落著一處院邸,不甚豪貴,但觀其門楣,顯然是官宦人家的府邸。從牌匾上雕刻的字眼可知,宅邸的主人複姓“慕容”。
伴著幾聲“唏聿聿”的動靜,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巷曲間的寧靜,兩名騎士徐徐策馬而來,領頭的在門匾上望了一眼,敏捷下馬,步上前頭,拎著門環用力扣響。
沒等多久,門緩緩地打開了,從其間探出半個身子,仆人打扮。疑惑地打量著兩人,門房問道:“你們是何人?”
“這裡是慕容延釗家?”帶頭那名騎士直接問道。
“正是!”門房點了下頭,繼續問:“你們打哪裡來,找我家主人何事?”
得到肯定,領頭之人表情放松下來,高聲道:“我們是蕃漢馬步軍都孔目官郭威郭將軍的親兵,北平王登基,欲召天下英雄討伐契丹。將軍聽說你家主人勇乾果毅,特來相請!”
聽其道明來意,門房卻是笑著搖了搖頭。
“你這是何意?”郭威親兵納罕問道。
“你們來晚了!”門房指著北邊,解釋道:“昨日,便有大兵前來,將我家主人接走了。”
聞此言,兩人面面相覷,不由追問:“敢問小哥,可知是何人請走了你家主人?”
門房答:“聽來人講,好像是什麽‘殿下’的人......”
來者不禁愕然,入內拜謁了一番慕容家主母后,方才確定,他們要找的人確實是被“二皇子”請去晉陽了。無奈之下,兩名騎士隻得快馬回轉複命。
晉陽郭府,從歸來的親兵口中得知結果,郭威臉上再度忍不住露出意外之色, 腦海中浮現出劉承祐那張自閉臉,心中無限感慨:這二皇子,果真非常人啊!
“將軍!”
親兵的呼喚讓郭威回了神,歎了口氣,朝其擺了擺手:“你們辛苦了,此事就算了,退下吧!”
待親兵退下後,郭威又不由陷入的沉思,良久,方才釋然,嘴裡嘀咕道:“先是我兒,再是慕容延釗,這二皇子眼光卻是出奇得好!”
......
傍晚時分,劉知遠突然相召,欲舉行一場軍事會議,劉承祐應命入宮。巧的是,太原宮前,劉承祐與郭威前後腳趕到。
“殿下!”
“郭將軍!”
“要恭喜殿下了!”打了個招呼,郭威輕笑著說。
“何喜之有?”劉承祐有些納悶。
郭威說道:“恭喜殿下新獲一將帥之才!”
聞言,劉承祐冷然的表情沒多少變化,雙眼卻小眯了一下,斜視郭威,心中發冷:此人,在暗中盯著自己?
劉承祐卻是以為,郭威口中將帥之才指的是楊業。
正欲開口說兩句,卻聞郭威徐徐言來:“那慕容延釗將門出身,勇武幹練,聲名著焉,末將早有召辟之心。不過在殿下您麾下聽命,卻也是他的運道!”
劉承祐這才恍然,面容間的冷意輕了幾分,淡淡一擺手:“慕容延釗之名,我也是偶然得之。新朝初立,天下未定,正是用人之際。連郭將軍都屬意他,那我可得重用之了,將軍看人的眼光,我還是十分相信的!”
“殿下看人的眼光,也是讓末將佩服!”郭威答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