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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世祖》第一百九十三章 楊案(一)
乾祐三年,不知覺間,劉承祐已掌國兩載,這麽長的時間下來,皇帝寶座的也終於被他的屁股坐得溫熱了。

 上元前夜,劉承祐難得奢侈一把,劃撥錢款,在漢宮崇元殿內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筵席,慶祝一番。在京文武,五品以上官員,悉得列席。

 而東京內外,無論高官貴族,抑或販夫走卒,亦俱歡慶佳節。大漢的局勢如何,從過節的氣氛便可看出,在前兩年的時候,再是佳節美日,都免不了一絲淒清。

 開封城,已然籠罩在一重濃鬱的節日氛圍之中,城內士民漸開顏,閭裡井巷之間,也多了不少歡聲笑語。

 初春之際,京師百業漸興,一副太平光景,在靠近皇城裡坊的一處廣邸之內,卻籠罩在一片淒冷之中,與周遭的氣氛格格不入。

 門匾上書“楊府”,這是宰相楊邠的府邸!當初楊邠權重之時,門前不說車水馬龍,卻也絕不是這等羅雀的慘淡場面。大門緊閉,府邸上空似乎壓抑著一層難以言明的憂愁。

 裝飾低調的馬車轔轔而來,至府門前停下,簾幕掀起,一名神情疲憊的青年避開仆人的攙扶,動作急躁地跳下車來。駐足片刻,潦草的胡須在清冷的春風中發顫,望著那依舊高大的府門,布滿血絲的雙眼有些黯淡,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是楊邠的長子楊廷侃,自劉承祐回京之後,便一直在為其父之事奔波。

 仆人上前,有氣無力地叫開門,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府,步伐似乎一步比一步重。後邊,兩名仆役自馬車上卸下數份包裝精致的禮品......

 “大哥,你回來了!情況怎麽樣?”在府內,楊邠的三子楊廷倚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迎著兄弟期待的目光,楊廷侃搖了搖頭,伸手:“進堂再說!”

 見此狀,楊廷倚情緒一下子低落了,看向後邊仆人拎著的完好的禮品,面上陰霾愈盛。

 入內落座,茶水潤喉,很沒滋味,楊廷侃的沉抑著嗓子,道:“朝廷諸公,我已盡數走了一遍,收效甚微,無人肯為父親上表求情......”

 說著,楊廷侃意氣有些消沉:“想來也是,這兩年,父親在朝中樹敵太多,他們落井下石尚且不及,又怎麽會替父親說話?”

 楊廷侃看向楊廷倚,問:“你這邊有何收獲?父親的舊部、故吏呢,父親提拔的官員,他們什麽反應,也該他們為楊家發聲說項了!”

 提及此,年輕的楊廷倚滿臉的憤懣,恨恨道:“都是一乾無義之人,如今他們,對楊家唯恐避之不及,好幾人聞我拜訪,皆關門閉戶,不做理睬!少數幾人表示願意為父親奔走,然彼輩人微言輕,連崇元殿都進不去,又有何用?”

 話音落,楊廷侃不由捏緊了拳頭。堂間靜了下來,初春的天氣雖涼,卻不及楊家兄弟倆心冷。

 對坐沉默幾許,楊廷倚看著兄長:“大哥,可知父親竟是因何下獄?父親乃當朝宰相,開國元輔,天子這般不聲不響將他拘起,也不作解釋,如此何以服眾,就不怕引起動蕩?”

 聞言,楊廷侃的眉頭高高地鎖起,作為楊邠培養的家業繼承人,對於楊邠的情況與朝中的局勢也有所了解。楊廷倚的疑問,才是他心中真正憂慮所在,連老父受難的原因都不清楚,近來似無頭蒼蠅般的奔走,實在讓他心力交瘁。而對於問題的症結所在,楊廷侃有所猜測,而那猜測,令他心生恐懼。

 慢慢地搖了搖頭,沒有給楊廷倚解釋的意思,沉思一會兒,一拍大腿,說:“明日我再往王叔父府上一行,他與父親多年相交,感情甚篤,當不至絲毫不顧昔年之情。權且一試,能否入獄見一見父親!”

 “只能如此了!”見兄長拿定主意,楊廷倚自己也無其他辦法,隻得點頭。

 “這段日子,你也不要回自己府,將家小接來,一並照料母親及府中事務!”楊廷侃又吩咐道。

 “是!”

 獨坐於堂中,望著滿目的清冷景象,楊廷侃身體不由矮了下來,一副不堪重負的樣子。他心知,楊邠之事艱險,不管是怎樣的結局,楊家再不複當初之盛,甚至於,楊家能否還存在,都是未知之數。

 以楊邠的身份與地位,他的遽然下獄,對於平靜了挺長一段時間的大漢而言,不啻於一記驚雷,炸響於朝堂。

 北巡期間,消息自禦營傳回之時,在朝諸公俱愕然,擴散開之後,朝野議論紛紛。王章、馮道、范質等宰臣,雖則愕然,在不知因由的情況下,只能盡力安撫群僚,穩定局面,等待天子的解釋。

 然而一直到劉承祐北巡歸來,邁過年關了,仍舊未對楊邠之事,做個了結。在劉承祐有意無意的壓製下,朝堂之上,並未有多少人敢貿然發表評論。

 一則,不明其由,不管輕易置喙;二則,天子威嚴日盛,在不解聖意的情況下,怕觸了忌諱。

 當然,免不了上下人心的浮動。他的下獄,顯得太過蹊蹺,在外人看來,很是有種“政變”的味兒。楊邠可不比當初的蘇逢吉,他身上的“權臣”屬性更濃,自高祖劉知遠起,不短的時間內,大漢的國政都是由他一肩操持的。

 崇政殿內,劉承祐郭威、王峻、尚洪遷等武臣,就河北邊事禦防再度進行一番商議,尤其是他北巡期間對諸鎮、軍使的統籌規劃,後續仍需不斷的微調。國家戰略愈是重點向南,對於北方愈是不敢放松。

 又定下了幾支禁軍,調往河北幾道重點關防駐扎的事宜,方才散議。此一次,約以四千人的禁軍,自侍衛司下轄諸軍中挑揀精乾之士,當然有出便有進,同時進行的,是自河北、河南、關內諸鎮遴選銳士進京,以為備用。在劉承祐的授意之下,樞密院那邊,已然制定出了一道更戍政策,就自乾祐三年前,正式施行。

 武臣退去,劉承祐又命人掛起一張輿圖,城池、道路細致地勾畫於其上,以兩淮為主,前先投入了不小的精力,綜合典籍、圖策、方志,再加地方上報及細作探查,對於漢、唐交界的地理地勢情況,已然有了巨大的完善。

 盯著圖卷上的淮南一域,對於這片膏腴之地,劉承祐愈加眼饞。據聞,南唐雖富,但淮南諸州百姓的日子,也並不算太平,苛捐雜稅,在哪國都屬常見。不過此時,劉承祐還得按捺住“拯淮南生民於水火”的衝動。

 腦中勾畫起征唐的一些細節,思及淮南地理,思吟許久的劉承祐忽得開口,命人傳喚王溥。

 “派人去問問王樸,挖渠建湖的位置有無確認!”劉承祐直接吩咐著。

 “是!”王溥稍一思忖,便領會到了天子的意圖。

 漢軍長於陸戰,思及淮南多沼澤湖泊,不利步騎縱橫,劉承祐早有意訓練水軍,故前有詔,令王樸擇地掘一大湖,疏浚水脈的同時,用以操練水軍。

 只是,一直沒有多大的進展,一是財政壓力,二是所擇之地需要審量。說起王樸,近一年的時間了,都將精力放在大漢的水利工程上,好好的一個戰略家,被劉承祐用成監工了。劉承祐自覺大材小用,不過王樸倒是樂此不疲的反應。

 “官家,三司使王相公求見!”內侍張德鈞稟道。

 “宣!”

 未幾,王章入內,手裡拿著幾封奏疏,都是三司的一些工作進展,並一份關於財稅進項的匯報。礙於國情時事,劉承祐秉國,一重軍權,二重錢糧,故對於王章的奏事,劉承祐從來都是聽得認真的。

 熬過了一個寒冬,王章的身體看起來又差了幾分,人瘦了幾分,發間銀絲又增添幾許,言語間穿插著幾道咳嗽。

 “國家財計,付與王卿,朕心甚安!”就算酬其辛勞,劉承祐再度以一種認可的語氣,對王章關心道:“王卿乃國之棟梁,朕之股肱,還當珍重身體才是!”

 “承陛下恩澤, 臣隻當恪盡職守而已!”不知從何時起,王章打心底,不敢再小瞧著少年天子。

 稟事畢,王章未告退,見其有話要說的樣子,劉承祐命人續上一杯熱茶,問道:“卿若有言,不妨直言,不必拘束!”

 見狀,王章沉默,略作遲疑,抬首請道:“臣有一問,若觸怒了陛下,陛下但治罪即可!”

 王章滿臉的鄭重其事,劉承祐面露訝色,說道:“王卿言重了!”

 拱手一禮,王章平靜地注視著劉承祐:“敢問陛下,楊相公究竟因何入罪,一朝宰相,鋃鐺入獄,恕臣直言,陛下當與朝廷與天下一個交代才是!”

 聞其問,劉承祐身體頓了那麽一刹那,神情漸變嚴肅,與王章對視著,目光深沉若海。不過,對其疑問,似乎並沒有太過意外的樣子。

 王章的表情變得“苦大仇深”,劉承祐慢慢地挪開目光,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幽幽地說道:“是楊家人求到王卿府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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