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下,微寒的風吹拂過十數裡連營,旗幟飄揚,明火晃動。除了必備的寨前守禦軍士與巡邏的士卒外,激情過後的將士們各居己營,枕戈而眠。
連日的行軍,身心雖疲,但劉承祐精神仍佳,就寢難眠,乾脆起身,召來李崇矩與楊業二人,陪他巡視南營。
李崇矩前番由禦前侍衛一躍被拔為內殿直都指揮使,驟起,未免傷了天子名聲,統軍幾個月,很是低調,勤勤懇懇,日益內斂,看起來越發純厚,並且以其樸實謙和作風,得人讚譽,並混得了個“老實人”的名聲。
但無人敢以此輕之,前一個這麽做的,內殿直都校楊廷偉,以犯軍法,差點被他直接砍了腦袋,那可是宰相楊邠的次子。當然,以李崇矩扮豬吃老虎的作風,估計也只是做做樣子,縱使未殺之,以將其軍仗三十,逐出內殿直,腿差點打斷。
楊邠雖愛子,但平日自詡執法為公,屁都沒放一個,最後主動將其子貶至地方為官。以其稟性,只怕遲早還會招致禍端。
相較之下,變化最大的,還得數楊業。此前的楊業,年輕氣盛,雖不失謹厚,但仍舊鋒芒畢露。而今,鋒芒猶在,只是不似之前那麽刺眼,但更加銳利。印證了那個道理,良材寶坯,只有經過悉心磨礪,才可成器。
雖處大軍之中,周遭的保護力量一點也未放松,掃著執刀持盾,護衛在側的衛士。劉承祐讓帶隊的趙延進不要太緊張,但效果明顯不好,該怎樣還怎樣。
“平叛到此為止,朕觀諸軍青年將校,數你楊業最為突出!”邊走邊說,劉承祐語氣間絲毫不掩欣賞:“北卻賊寇,西製華州,援濟敗軍,挽助頹勢,力抗凶頑……”
“有賴陛下提拔信用,臣慚愧!”面對劉承祐的讚賞,楊業顯得謙遜。
算下來,近來軍中,統戰廝殺,最出彩者,當真莫出於楊業。如今的楊業,已不能用“新秀”來形容了。而楊業倒也沒飄,心裡很清楚,若沒有劉承祐近乎偏心的重用提拔,哪有他楊建功揚名的機會。
而對楊業的反應,劉承祐也很滿意。人在得意之時,往往容易飄,能做到寵辱不驚的,終究是少數,而楊業,顯然屬於少數人。
“楊將軍智勇雙全,那王繼勳號稱河中第一勇將,正面交鋒,也不是楊將軍的對手。自臨蒲城,據末將聞,軍中已有楊無敵之稱!”默然跟在旁邊的李崇矩,突然切入話題。
“楊無敵?”劉承祐眉毛眉毛微揚,有些意外,有些感慨:“名副其實!”
說著,劉承祐突然停住腳步,偏頭看向楊業:“你還未娶親吧!”
楊業愕然,對天子思維的跳躍明顯不適應,下意識地答道:“是的。”
“此戰之後,朕親自替你選一個佳偶,必是名門淑女!”劉承祐雙目閃著亮光,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
聞言,楊業反倒有赧然,訕笑以應。
小底軍的駐地在禦營西北,瀕臨黃河,很大的一片營地,帶著人,很有目的性地走入其間,支使著一名小校,讓其領路直奔目的地。
連營之中,一座獨立的軍帳,若無專人引路,著實難尋。抬手止住,欲行禮的看守士卒,劉承祐悄步上前,掀開帳簾入內。
帳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伴隨著的,是一陣隆隆的呼嚕聲,行軍榻上,孫立那壯碩地身軀正躺在上邊。
知道其在與賊激戰中受了傷,劉承祐特來探望關心一番這個舊臣,不過見其這副安穩的睡相,倒有種擾人清夢的感覺。
不過,人都來了。
輕咳了一聲,無效,有些尷尬,變為重咳,孫立終於被驚醒,迷迷糊糊地,手本能去置於枕邊的手刀,嘴裡罵罵咧咧的:“誰?敢擾某家好夢!”
“看你這中氣十足的樣子,朕倒安心了!”
劉承祐的聲音入耳,孫立倏地一下來了精神,驚坐而起,牽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不過倒也認清了背手站在榻前的劉承祐。
趕忙起身欲行禮,被劉承祐止住:“你身上有傷,躺著吧。”
“謝陛下。”
孫立,這個時代造就的標準武夫,這麽長時間下來,已經對劉承祐完全臣服,至少眼下是這樣的。
“怎勞陛下聖躬親來?”孫立有點受寵若驚。
“你是朕的愛將,為國為君受創被傷,朕不過多走幾步路,不算什麽......”劉承祐淡淡地說道,這等話語,對孫儷這樣的粗人,很有效果。
但見這粗人感動的神色,劉承祐便知,他的目的達到了。
與之閑談了一陣,勉慰一番,劉承祐離去。臨走前,給孫立撂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日後小底軍得給他帶好,並叮囑他盡快養好傷。
......
李守貞麾下的叛軍,在與官軍前後十數日交鋒之中,一共折了五千余人,尤其是其所倚仗的牙軍,白文珂合軍北進之時,激戰之下死了上千人,可謂傷筋動骨。
在官軍齊聚之後,叛軍主要分為兩塊,一為河西津關,屯有三千士卒,以張延嗣、周光遜統率。剩下的一萬兩千余兵,則據蒲城為守,在城池不算大的情況下,還足以據城為守,只是士氣低微。
而針對城防情況,劉承祐迅速地調整了一番官軍布置。城東,以白文珂統軍三萬,為行營東面指揮,劉承祐領中軍屯南大營,北面缺一,但有王晏率軍在臨晉一帶布控。河西,叛軍西寨則由藥元福領軍對付,受劉承祐令,那裡是官軍接下來的主攻方向。
河東城堅固,但河西的軍寨,防禦力可沒那麽強。只要拿下西寨,那麽在進一步削弱叛軍士氣的同時,還可將蒲城徹底變成一座孤地。
而在大河之上, 尚有大漢的水師巡視其上,姑且算是水師的吧,船隻雖然簡陋,水軍雖然不多,戰力且不強,但掌控河東城周邊的這片水域,還是綽綽有余的。
劉承祐稍諳虛實之道,雖有意先奪河西寨,但最先起大動作的,還是在河東城下。休整兩日後,隨著後續糧械軍器由水陸兩路輸送到前線,劉承祐下令,以陝州兵馬監押王玉為壕陣使,率征集而來的民夫,順寨壘,向河中城,挖塹壕,樹柵牆,立箭塔,層層逼近城垣。
同時,命隨軍的工匠帶頭,裝載弩械,建造砲車,搭設雲梯,準備塹板等攻城裝備。
一番大動靜,將城中叛軍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住了,而見著官軍那逐漸逼近寨牆與箭塔,親自查看了幾次的李守貞頗感威脅,忍不住派王繼勳出擊,欲行搗毀之事,都被早有準備的官軍將士殺潰。
就如此前眼看著白文珂等軍從容立寨一樣,此番城中的叛軍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官軍安全迫近城下,搭設好堅固的攻城設施。
堅固的寨牆後,攻擊范圍內,一排排床弩、砲車、火炮等攻城重械依次擺開,就如一頭頭露出獠牙的戰爭猛獸,震懾力十足。後方,是上百車巨箭,數萬顆砲石與“火炮彈”,彈藥充足。
劉承祐的戰法,在形式上,與“郭威平叛”相類,但是,目的與效果絕對有異,他欲在準備充分的情況下,以雷霆之勢,攻破城池。
但是,最先發起進攻的,還是在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