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祐回東京的第一件事,便是進宮給皇后李氏請安,讓她看看自己,這是他一貫以來的操作,改都改不了的那種。然後,從李氏那裡,得知了大哥劉承訓病倒了的消息,受其吩咐,去魏王府看望。
當然,對於劉承訓的情況,劉承祐實則早就得知了,只是不好表現出來罷了。得悉情況的時候,劉承祐的心情不免複雜,難以言說。
“找最好的太醫,用最好的藥,一定把魏王給朕治好,否則,朕砍了你們!”劉承祐登門,直至劉承訓休養的暖閣外,便聽聞劉知遠的怒聲。
劉承祐住腳。
伴著幾聲咳嗽,劉承訓虛弱的聲音傳來:“太醫、奴婢們都已盡心侍奉湯藥,未曾廢離,父親不必苛責他們......”
邁進暖閣,一股子泛著苦意的藥味撲鼻而來,越往裡走,味道越重。榻上,劉承訓躺著,裹在軟被中,一臉病態,狀態十分不佳,不過見到劉承祐時,臉上倒露出了點蒼白的笑容:“二郎來了。”
“大哥。”劉承祐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情緒面對劉承訓的笑容,沉聲應了聲。
問了問太醫其病情,說恐寒毒侵入肺腑,需善加調養,要少勞心力。太醫說得隱晦,但是情況顯然不容樂觀。簡單地問候了大哥一番,見他氣力衰微,實在不便多擾,被劉知遠叫走了。
“嫂嫂,照顧好大哥。”劉承祐歎息著朝魏王妃囑咐了一句。
大嫂眼中有些潤意,只是略顯淒婉地點了下頭。
走出暖閣之時,劉知遠站在廊廡下,仰著頭,吹了會兒冷風,表情間悲憫之色外露,那張臉越顯蒼老。劉承祐站在其側,輕聲安慰道:“只需善加療養,大哥會好起來的,父親不必過慮。”
聞聲,劉知遠扭頭看向二子,眼神也格外複雜,招來一名宦官,那是劉知遠身邊的內侍,嚴厲吩咐著:“魏王府有所需,一律供應到位,不得有任何遷延拖遝!”
“是!”
“一路歸來,也累了吧,回府好生歇息,朕允你幾日假沐。嗯,天寒凍如此,注意身體......”吩咐完了,劉知遠難得地,以一種溫情語氣,朝劉承祐叮嚀了一番,倒讓他有些不適應。
“是!”劉承祐恭順地行了個禮。
“回宮!”意興闌珊地吩咐了句,劉知遠緩步離開。
“恭送官家!”
自後邊望去,劉承祐明顯地察覺到,劉知遠的腳步,蹣跚而沉重。
等劉承祐回到周王府的時候,發現府中的氣氛有些不對,天已經黯了,後堂之上點起的燈燭顯得異常明亮,高氏與耿氏兩個女人,相對而坐......
高氏出身貴族將門,美麗大方,雖然是二嫁,但並未有暗自鄙薄,坐在那兒,美眸平靜如水,從氣場上便直接將耿氏給壓過了。
耿氏則一副柔弱的嬌人表情,腦袋不自信地低著,又微微倔強地偏著頭,齒咬嫩唇。只有在手摸上肚皮時,方才露出點心安的神態......
“二郎!”
“殿下!”
見到劉承祐,兩個女人先後起身行禮,耿氏略急,腳步不穩地趕到堂前。眉頭微凝,劉承祐探手扶著其胳膊,看了看她的肚子,已然微凸,只是耿氏太過瘦弱,凸得不是太明顯。
緩緩地呼吸了一口氣,劉承祐輕聲道:“天寒,切勿著涼了!”
“嗯。”同樣輕柔地應了聲,耿氏余光不由瞥了下側後方的高懷瑾。
對兩個女人間的那種“對抗”,劉承祐根本無心去關注,或者說根本不在意。命人理出一處院閣,安頓高氏入住,劉承祐自顧自地去書房了。沒能與劉承祐溫存一番,耿氏不由失望,但她知道劉承祐的性子,根本不敢鬧。
李崇矩一回京,便將手下密探上傳的情報信息整理了一遍,聞劉承祐召,準備充分地匯報,尤其關於劉承訓病倒之後的朝堂變化。
總結為一句話,楊邠大肆攬權,凡軍、政要務,無分大小,悉過其手,入其眼,而後施行......
時辰還早,天已然黑透了,侍衛來報,殿中監李少遊上門拜訪。他這個表哥,又升官了,並且有了點實職,掌朝集禮儀之事。
“二郎,你去看了魏王了吧。”一落座,李少遊便十分熟稔地問劉承祐。
“嗯。”劉承祐點頭。
只見李少遊略顯興奮地說:“他這一病倒,你的機會可就來了!”
說完這句話,李少遊瞄了劉承祐一眼,只見他面無表情,神色肅重。嘴角勾起,李少遊道:病秧子,怎可承繼大統,經此事,帝心恐怕要偏向你了,對江山社稷,官家可不會不慎重。魏王病重的消息,要是傳開來,恐怕百官都要坐不住了。”
“你說,我們要不要把握住機會,趁機......”
李少遊手指劃著圈,像個狗頭軍師一樣給劉承祐出謀劃策,話還沒說完,便被劉承祐打斷了:“趁機幹什麽?”
劉承祐冷著一張臉看著李少遊,把他這表兄看得有些心虛,深吸一口氣,沉沉地說道:“現在,什麽都不能做!還要,替大哥祈福,期盼他早點好起來!”
聞言,李少遊思索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點著頭,瞟著劉承祐,下意識地說:“依我看吶,魏王此次要是薨了,那——”
“閉嘴!”劉承祐“砰”地一聲拍了下桌子,一臉厲色地呵斥了一句,把李少遊下了一跳。
房內的氣氛壓抑了幾分,表情微滯,李少遊認真地看著劉承祐。心中嘀咕,莫非周王還顧忌著兄弟之情?
但是,又好生思量了一會兒,李少遊不由悚然,自己貌似犯忌了,再聯想到劉承祐所言,趕緊起身,拜道:“臣明白了。”
見他這副反應,劉承祐反倒有些意外,你明白什麽了?
“無為,便是無所不為!當此之時,確實不可輕動,否則隻恐群臣非議......”李少遊一副猜到了劉承祐的想法的樣子。
......
劉知遠也病了,無精力理政,將朝政大事盡數委與楊邠等宰臣之手。而杜重威平定之後,大漢的局勢終於進入了一片穩定期。
以天氣之故,孟蜀終究沒敢真正侵入鳳翔、京兆,得知中原既定,果斷地縮了回去。
至於南邊高從誨,發荊南兵兩萬北攻郢州,結果被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率數千州兵,以少勝多,打了個潰不成軍。再聞劉知遠親征得勝還朝,高賴子直接嚇病了,趕緊派人出使南唐,向李璟稱臣,以求庇護......
至於劉承訓的病,則一直不見好轉,拖到冬月,反而加重了。對於此,皇帝劉知遠憂慮不已。
十一月既望,劉承祐突然收到劉承訓的邀請,過府一敘。
心中帶著些疑惑,劉承祐登門。出乎他意料的,劉承訓沒有在那“藥閣”中見他,而是穿著齊全,在魏王府花園中的一座八角亭中。
架一案,煮著酒,烤著肉。
對案而坐,劉承祐注意著劉承訓的臉色,蒼白似傅粉,白裡又透著地詭異的紅暈,動作無力,完全給人一種病入膏肓的感覺。
“此間風大,兄長不當於此,還是進屋吧。”
劉承訓搖了搖頭,中氣不足,聲音卻透著股悠然:“臥病於屋內月余,實不如這外邊清爽......”
見劉承祐表情沉凝,劉承訓露出一道笑容,就如他平日裡那般溫良如玉:“二郎,我恐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