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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世祖》第一百二十九章 叔父
  準備充分,調度有序,南渡很順利,沒有出什麽意外,耗費了近兩個時辰,四千余軍馬悉數過河而來。

  原本劉承祐身邊,僅第三軍並親衛營與大部馬軍,也就不到三千出頭的兵力。不過在邢州的時候講薛懷讓的部曲給吞並了,揀其強壯者充軍,余者遣散,歸途又收了一些投奔的散卒、壯士,方至於此。

  劉承祐是屬於後邊幾批渡河的,以一個飽滿的精神狀態,第一次踏上河南的土地。身後,還有軍士與民夫將戰馬、軍械、財器之類的東西往渡頭上安置。

  渡頭上,豎著一塊石碑,估計是界碑,上書有一些字,以“白馬津”最為顯眼。白馬這個地方,看過《三國》的應該都有點印象。

  靠著渡口不遠,是一座小鎮,在麾下重整列隊之時,劉承祐應邀來到鎮上。

  鎮中有白馬驛,驛前排場很足,早有滑州的將吏於此列隊迎候,一個個低眉順眼,拘束地緊。劉承祐在館驛門口,見著此景,目光投入到裡邊。

  只見其間也傳來了一陣動靜,人未出,聲已至,伴著一陣稍顯猖狂的大笑:“二郎,你終於回來了!”

  兩道身影並排出現在白馬驛門口,兩個中年人,髭須稠密,劉承祐一眼便認出了,那是他的叔父劉信。在入汴之後,劉信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領義成軍節度使,奉命率一部興捷禁軍駐於滑州。

  明顯地感覺到,在劉信現身之時,那些滑州將吏身體都下意識地又矮了幾分。看得出來,他這叔父極有威勢,這些人很怕他。對此,劉承祐倒不意外,還在晉陽的時候,他這個叔父便凶名遠揚,好行殺戮,施酷刑,以殘虐罪人取樂。想來,是劉信在滑州,又有了些凶殘舉動。

  望著劉信,劉承祐矜持地拱了拱手:“怎勞叔父親迎。”

  “真是一點都沒變啊!”見劉承祐這副反應,劉信不以為意,親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一家人,如此說可就見外了。”

  眉毛揚了揚,劉信的熱情,讓劉承祐有些不適應,要知道當初,他們這叔侄,雖有交情,可沒有太多情分。不過,還是表示認同:“叔父說的是。”

  簡單地觀察了一番劉信,比起在晉陽之時,此時的劉信眉宇間隻透著四個字:春風得意。幾分喜悅,幾分倨傲。穿著一身錦服,用料是上好的緞布,衣衽上都是用金絲鎏邊的,腰帶上鑲著美玉,頭頂上的冠也依照一定的規則嵌有幾顆珍珠,綠色的,在陽光下閃著綠光。

  就這身裝扮,顯然,這段時間,劉信所獲不匪。

  “聽說你南來,官家早命我關注消息,迎接你。”劉信笑眯眯地說。

  “那倒要多謝皇父關心了。”劉承祐朝西南方向抬手作了一禮。

  余光瞥向劉信身邊那個中年壯漢,面色極黑,臉點著一片密集的麻子,讓人看了一眼便忘不掉。注意到劉承祐的眼神,那大漢朗聲笑道:“怎麽,忘記你彥超叔父了?”

  眉頭微蹙,劉承祐還真沒什麽印象,等劉信介紹了方知,眼前的中年人便是劉知遠同母異父的弟弟,慕容彥超。

  “叔父。”不管怎麽樣,總歸是長輩,劉承祐規規矩矩地拜了下。

  當初,慕容彥超自房州北投,入汴之後,正當用人之際,國朝初建,還是自家人用得放心,於是劉知遠便任命慕容彥超為鎮寧軍節度使,領兵駐守澶州這個要害之地。

  澶州呢,與滑州可是鄰居,州治濮陽與白馬也不過八九十裡。

此番是專門到劉信這兒做客,恰逢劉承祐南來。  了解到這些事,劉承祐不經意地觀察著慕容彥超,對那張黑麻臉尤其關注。腦中浮現出劉知遠那張黑臉,可以相信,應該是一母所出。由此想到,自己與大哥劉承訓還有三弟劉承勳,長得都還算白淨,得感謝母親李氏的基因,否則,怕不是一家黑。

  寒暄間,劉承祐被劉信請入白馬驛。劉信賣弄著他提前準備好的見識:“我已備好酒宴,為你接風洗塵。此處,是我專門挑的地方,這白馬驛啊,還有點說法。四十多年前,梁太祖便是於此地將李唐那乾舊臣盡數誅殺,掃除障礙,得以順利代唐建梁......”

  說起那場殺戮,劉信還略顯興奮,大言不慚:“今日我們叔侄會飲於此,合當以彼事賀我大漢之立國。”

  聽劉信這般看待“白馬驛之禍”,還瞎扯到大漢立國上,劉承祐嘴角不由抽搐了下。

  見其洋洋得意的模樣,劉承祐淡淡地恭維著:“叔父真是見識廣博啊。”

  劉信更樂:“我雖然是個武人,不通文墨,但跟在官家身邊這麽久,總歸有些長進的......”

  從心來講,對這兩個叔父,劉承祐並不怎麽看得上,甚至可以直接用鄙視來形容。劉知遠委二者以咽喉要地之守,然表現如此漫不經心。

  劉信自不必說了,這廝一向如此。這個慕容彥超也是,當澶州之任,竟然擅離職守,只為了到白馬來做客喝酒。澶州那是什麽地方,扼大河北岸之咽喉,是河防要地。劉知遠安排他在那兒,明顯是為了提防鄴都的杜重威。

  杜重威若叛,舉兵南來,澶州就是抵擋其的第一道防線,這般要地,這等擔當,簡直視軍國大事為兒戲。

  想到這些,劉承祐表情愈加平和,目光卻逐漸幽冷。

  他大概也能理解劉知遠的心態,畢竟是自家人,更值得信任,要靠這些人拱衛江山。但是,無數事例擺在那兒,事急之際,往往壞事的,就是這些“自家人”。不說遠的,就說近在眼前的,比如,杜重威!

  到東京後,要不要向父親提個建議?耳邊劉信仍舊“嗡嗡”地說著,劉承祐腦中已有這樣的想法。

  思緒稍微飄遠,劉家這些宗室皇親,貌似沒幾個成材,可托大事的。

  劉知遠的三個兄弟,劉信和慕容彥超表現就在這兒擺著,至於劉崇,不是有劉知遠這個大哥在,能混到如今?

  李氏那邊,倒有劉承祐的幾個舅舅,不過一個比一個混,稍微出彩點的是二舅李洪威,不過性子太過怯懦,行事遷延,不夠果決。

  就劉承祐所知,所有親戚中,也就姐夫宋延渥是個賢才,可惜交情不深。還有他那表哥李少遊。

  劉信與慕容彥超,自然不知道,面前這個應付著他們的侄子,內心是怎樣鄙夷他們,都是興致勃勃的,談興甚濃。

  驛館的正廳上,已然擺上了一席酒菜,香氣直撲味蕾,菜肴看起來算不上精致,但勝在豐盛,各類肉食都有,擺滿了桌案,用得十分奢侈。

  隨其入座,劉信一拍手,幾道靚麗身影優雅地步上廳來,赤著腳,衣衫單薄,妙器若隱若現,伴著自簾後響起的奏樂,翩翩起舞。

  劉承祐心中默默歎了口氣,這便享受起來了麽?東京城中,又是個怎樣的景象,劉承祐此時並不能樂觀起來了。

  酒色財氣,很少有男人能夠免俗,尤其是這個時代的武夫們。慕容彥超目光一下子便被吸引了,瞪大的眼睛幾乎要將舞動的美姬們吸入眼球,一臉垂涎像:“信哥,我來白馬兩日了,此等佳人,你藏得好深啊。”

  “嘿嘿。”劉信有些得意:“這是我到白馬後,費了不少精力才收集的倡伎,善歌舞。你若有意,我送你兩名?”

  慕容彥超卻也不客氣,直接笑納:“那我可先行謝過了。”

  二人在劉承祐面前,卻是一點也不避諱,或者說根本不在意。劉承祐隻稍微打量了一圈,便收回了目光,見他這反應,劉信微感詫異,爾後有些騷氣地說:“二郎,這些美人你可中意,可任擇一二,就當我送你的禮物。”

  這劉信,是真的混,直接想著送劉承祐女人。

  “不了,小侄志不在此,再者,又豈敢奪長輩之愛?”劉承祐說。

  “年紀輕輕地,怎生這般無趣?”劉信擺擺手,大大咧咧道:“你府中不是有個侍妾嗎,按理說也體會過個中之妙,一個,怎麽夠?領軍在外這麽久,想來也憋得久了吧,正該找這嬌嫩如水的人兒,以解征戰之乏......”

  劉信說著葷話,慕容彥超也開口了,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這女人之妙,其樂無窮啊,二郎,不可拂了你叔父的好意。”

  言罷,劉信直接命其停下歌舞,讓幾名舞伎近前來,讓劉承祐挑。

  盛情難卻,劉承祐再度將注意放到那幾名舞姬身上,年紀都不打,姿色不錯,身段不錯,不過,僅僅是不錯而已。

  相較於劉承祐的平淡反應,幾名舞姬倒稍顯激動,目露殷切,十分地希望劉承祐能挑中自己。方才三人的對話,未加收斂,他們當然也是聽在耳中。

  相比於伺候劉信這等暴虐武夫抑或是被送給慕容彥超這樣的黑漢,自然是劉承祐這樣的俊郎君順眼的多,年輕英武,身份還高貴......

  只可惜,劉承祐還是讓她們失望了,就仿佛忽視紅粉骷髏一般,順手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朝向劉信:“叔父的心意,小侄心領了,只是一路南來,身心俱疲,東京那邊的輿情,哎......謹以此杯,權當告罪。”

  說完便一飲而盡。劉承祐表現出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聰明”的劉信立刻便反應過來了,指著南邊說:“你是顧忌朝中的輿情?不需如此,一乾嫉賢妒能的小人罷了,你此次是威名赫赫,讓那些自詡佐命功臣的人坐不住了!”

  劉知遠麾下,本是派系林立,權爭不斷,臣子們各有各的想法。此前還不明顯,等入了開封,大局已定之後,便平靜不下來了,爭功邀寵之事屢生。似劉信這種宗室,也是一派,不過自視甚高,仗著劉知遠的寵信,一向瞧不起那些朝臣、外將。

  “叔父此言言重了。”

  “你也不用太在意。”劉信大咧咧地說:“不就是送了些兵馬給趙延壽打契丹嘛,沒什麽大不了的,大郎也給大哥解釋過來。你可是大哥的兒子,又豈是那些外人能夠疏離的。再說,沒有你,能俘虜那些燕兵。”

  劉信看問題,顯然看得很簡單。問題真的只是劉承祐擅作主張,僭越跋扈那點事嗎?

  於開國之君而言,有個太過厲害的兒子,並不能算好事,尤其是如今這個新建的王朝。稍微回顧一下,便能發現,劉知遠之立國,基本上就是撿便宜,聚兵於河東觀望,然後行軍進中原,接收國家便完事了。

  從頭到尾,並沒有經歷過什麽硬仗。原本,劉承祐打耿崇美算一仗,然後便數史弘肇打河內,郭從義下中原、進開封。若僅是這般,得國雖然沒有太大的說服力與威懾力,但基本都是在皇帝劉知遠的統禦下進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能力之下。

  但是,在欒城,劉承祐突然對契丹大軍來了那麽一擊, 以八千兵敵數十萬,還大敗之,還是打的契丹主力。正可謂石破天驚,對新漢朝的建立,自然有巨大的積極作用,威懾天下,眼瞧著州鎮來歸,各地節度基本都收起了泛濫的小心思,不敢有異動。

  如此,問題來了,欒城一戰,怎麽看,最耀眼的只有劉承祐這個皇子。再愚魯的人,都不認為,欒城之戰,是劉承祐在皇帝劉志遠的意志下進行的。

  於劉知遠而言,這種情況,是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吃味,越想心思複雜。換哪個開國之君,能真大度地起來,看得開。劉知遠算不得好人,但氣度也算不凡,而且還是劉承祐還是他兒子,故事情的發展不會太過於緊張......

  這些,劉承祐原本是沒有想到的,還是在陶谷旁敲側擊的提醒下,劉承祐方回過味來。陶谷這廝,搞政治,絕對是個人才。於是對朝中的那些輿論,劉承祐也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

  劉承祐知道這些,卻並沒有給劉信解釋的意思,只是簡單地應付著。

  “不提這些,回來了就好,那些人不敢囂張了。”劉信拿起酒杯,就往嘴裡灌:“來,我們兄弟,一起敬二郎一杯。”

  “不敢。”劉承祐端杯以應。

  雖然,心中並不喜劉信這般鋪張奢靡,但劉承祐身體很誠實,有好吃好喝的,沒必要裝矜持,像平日裡那般苦著自己。

  再者,都已經拒絕了叔父一次好意,難道還要拒絕第二次,那可就是真不給叔父面子了。

  喝著美酒,啃著大骨頭的時候,劉承祐就是這般想的:給劉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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