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府衙中,很快陷入一片更大的混亂中,這府城中,可有不少好東西,或多或少都存著趁亂撈一把的心理。孫立領軍至時,見此情況,不由分說,直接下令殺,以殺止亂。花了小兩刻鍾,將之彈壓既定,控制節度府諸機構,面對如狼似虎的漢軍,杜重威的牙兵懾其威而降。
踏上府衙大堂,看著那一地皆著綾羅綢緞的屍體,婦孺兒童無有幸免。盯著杜重威那失去了首級的屍身,血肉模糊的,孫立問:“這是杜逆?”
“回將軍,正是!”
“誰殺的?”孫立爆喝一聲。
矮個兒嚇了一跳,臉上浮現出一絲猶豫,還是壯著膽子答道:“杜逆見大事不妙,欲潛逃,為防其走脫,小人故殺之,以報朝廷。”
說著,這牙將還把被他偷偷藏起的杜重威的頭顱獻了出來。
對其這番說辭,哪怕是孫立這個大老粗,都能察覺到其中的問題。背主之徒!盯著這矮個兒,眼中殺意一閃而逝,若不是這麽多人看著,尤其是周遭的燕兵,他還真想將此人斬了,把功勞奪了。
“這兩百戶食邑的侯爵,讓你小子給拿了!”孫立不鹹不淡地說道。
能“笑”到最後,矮個倒也不傻,察覺到了危險,心頭惴惴的,趕忙說道,聲音放得老高:“小人願將殺賊之功獻與將軍。”
周邊聞聲的士卒都不由將目光投向孫立,四下一掃,孫立不由一怒:“本將是奪人功勞的人嗎?”
“小人失言,請將軍恕罪......”見狀,矮個兒牙將順勢告罪,還扇了自己幾個嘴巴子,姿態放得極低。
見他這副表現,不知為何,孫立總有種上了套的感覺。
“杜重威那逆賊抓到了嗎?”恰此時,一隊漢軍闖進了堂間,領頭的將領,急聲問道。
來人,是小底軍都虞侯,史宏朗。見其人,孫立不由譏誚地說道:“史都虞侯,來得真是夠巧啊。可惜啊,這斬首這功,已經有主了!”
史宏朗的性格是隨他哥史宏肇的,見其態度,頓時怒聲斥責道:“孫立,你敢對本將無禮?”
孫立也是個脾氣火爆的主,對史宏朗這種無片功寸勞而走關系升拔的人,一向瞧不起,強硬地懟道:“如何?史娘子?”
“史娘子”,自然是孫立對史宏朗的蔑稱了,畢竟,史宏朗長得也是五大三粗的。
“你......你敢如此辱我!你太囂張了!你太跋扈了!”史宏朗直接被氣到了,手下意識地按到了刀上。
見狀,孫立來了興致,盯向他:“怎麽,還想要動武?”
被孫立惡狠狠的眼神一瞪,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沒敢拔出刀。
“慫貨!”輕蔑地罵了句,孫立轉而當著史宏朗的面,朝屬下吩咐道:“向陛下匯報,我軍已佔領並控制節度衙門,魏博牙兵降,逆賊杜重威已授首,為......”
“你叫什麽名字?”孫立問那牙將。
矮個兒神色一喜,當即答道:“小人魯端竨。”
“為鄴將魯端竨所殺,就這麽匯報!”孫立打發掉手下。
見自己被這般忽視小覷,史宏朗心中的怨恨卻是攀至最高,表情陰冷地盯著孫立:“孫立,你不敬上官,屢番辱我,遲早讓你付出代價!”
“我等著!”孫立不屑道。
“廂主,他畢竟是史都帥之弟,這般得罪,不好吧。”帶著人清查節度府時,手下一名指揮使小聲地對孫立道。
孫立則完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某家還是周王殿下的人了,過命的交情,怕什麽?”
在高行周等將領的調度下,後續部隊陸續入城,佔據城中各要害地方,而隨著鄴都諸門被打通,更多的漢軍湧入城中。雖然在劉承祐的建議下,劉知遠事前曾嚴令,破城之後,不得侵擾百姓。但是,漢軍將帥對麾下士卒的統馭也遠沒到如臂驅使的程度,人一多,正是容易出現問題的時候。
不知從哪支部隊開始,有漢軍開始向城中士民行侵掠之事,並且以極快的速度擴散開來,破城一個時辰,城中局面非但沒有穩定下來,反而更加動蕩不安,亂聲漸熾,動蕩的根源,就在漢軍大掠鄴都。
劉承祐是後面隨軍入城的,見著鄴都各處,煙火四起,沸聲盈城。對此情形,劉承祐臉色十分難看,大怒,當即遣隨他入城的龍棲軍,由馬全義等將帶兵,分赴各城彈壓。同時,派人通報高行周、慕容彥超等將帥,勒令各都指揮使,嚴厲約束麾下,斬殺剽掠將校,以止兵亂。
漢軍破城,耗費的時間不過一個時辰,但因兵亂,彈壓控制,反倒花了數倍的時間,哪怕劉承祐監軍反應的速度已經足夠及時,也一直到日昳時分,城中方才,穩定下來。而漢軍,衝城沒傷亡多少人,因違反禁令、觸犯軍紀被直接斬殺了上千人,中下級將校數十。
城外的漢軍,除了禁軍之外,還有來自洺、博、澶、鄆等地的團練、鄉兵、義軍,而這些人,軍紀尤差,也正是由於他們剽掠,帶動得諸軍大掠,禁軍同樣受了影響。
那洺州團練使易全章,前番還與劉承祐有過一宴的交情,因為帶頭闖入民居,搜掠財貨,奸女,被劉承祐抓起來,當作典型殺了。
周王殿下的嚴厲手段,再度讓全軍上下的將校士卒深刻地感受了一遍。
城中紛擾不斷,有些出入意料地,皇帝劉知遠,一直安穩地待在大營中,自破城之後,便一直未有露面。
禦帳周邊,控鶴軍士嚴密守備著,其內,劉知遠靠躺在榻上,身上緊緊地裹著一張厚絨被,雙目略顯渾濁,似乎剛剛醒過來不久。靜靜地聽著,應召而來的蘇逢吉,匯報著鄴都的情況。
“殺了不少人?”劉知遠問。
“周王殿下照嚴執行軍法,殺了諸多軍校士卒,人頭滾滾,有許多都是有戰功的將士。”蘇逢吉小心地稟道:“動亂彈壓既定,殿下仍在軍中,搜檢清查為惡之將士,抓了不少人,欲究其罪。幾名指揮使暗奏,說軍中頗有怨言,不忿周王苛待功臣......”
“該殺!”劉知遠卻冷冷地呵斥了句:“我兒殺得好!明目張膽違背朕的軍令,其敢有此言?”
“是。”見劉知遠發怒,蘇逢吉的腰立刻彎了幾分。
沉吟幾許,劉知遠又歎了口氣,說:“傳諭全軍,周王所做,皆是依照朕之詔旨。諸軍將士,當謹守軍紀軍法,再有違犯,依前事重處!”
頓了下又道:“派人通知周王,已經殺了那麽多人,抓起來的那些將士,略施懲戒,便放了吧。法不責眾啊......”
劉承祐這邊,仍舊忙著巡察各城,派人張貼安民告示,又遣人策馬穿梭於城中裡坊,撫慰士民。
得知收到劉知遠的命令,還是私下的傳話,只是微微愣了下。
犯法的將士,都被拘押在西甕城下,去了軍甲武器,以繩索縛身,穿著單衣褲,秋風中瑟瑟發抖。
“殿下。”奉命看押的,是劉承祐的親信將領,龍棲軍左廂指揮使馬全義。
站上甕城,劉承祐低頭審視著那些軍官士卒,漠然的表情令人生畏。底下的幾百將士,也都注意到了劉承祐,齊齊地望著他,忐忑、畏懼、不安。
“爾等可知罪?”站了一會兒,劉承祐冷冷地問。
“我等知罪了,殿下饒命啊......”就像排練好的一般,立刻有一名軍官跪了下來,天太冷,激動的聲音顫得厲害。
緊跟著,亂七八糟的,嘈雜聲起,都是悔罪的表現。
“今日這番冰寒侵體,便是給你們的懲戒,如有再犯,孤定不饒!”劉承祐高聲說:“把他們放了。”
“謝殿下饒命!”聞言,一乾違紀將士,頓時面露喜色,拜謝。
“放了?”馬全義則有些驚訝地看著劉承祐,這,可不是劉承祐的風格啊。
“放了。”劉承祐重複道,又補了一句:“把所有人,軍職、姓名記錄清楚後,便放了吧!”
不管心中如何想,劉承祐都不至於抗旨.....再者, 劉承祐心底,實則也沒有真將這些將士全殺了的打算。此前定亂之時,確實已經殺得夠多了,他周王的威,也立得差不多了。
再殺這些人,對劉承祐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好處,反而可能起到過猶不及的效果。軍中雖講究強權軍法,但這個時代的軍隊,尤其是沒有用“正確思想”武裝過的軍隊,不是好惹的。禦之以威,撫之以恩,才是上佳之策。
不過,這些被記錄在檔的官兵,有此前科,未來在軍中的發展,不會太好。
得知劉承祐這邊,毫不猶豫地貫徹落實了自己的口諭,劉知遠頗感欣慰,天色漸暗,等城中徹底平息下來,劉知遠終於自禦帳出,再度踏入鄴都。
對鄴都,劉知遠可是一點不陌生,當年,他可還當過一段時間的鄴都留守。
進城之前,劉知遠又下了一道詔書:鄴都軍政事宜,著周王善後,將士功勞,諸軍報與評議、核定,還朝敘功遷賞。
劉知遠此詔,讓劉承祐格外詫異,這差遣的份量可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