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大漢最緊迫的問題,還在榆林之亂,朝廷的精力,也大半牽扯在此事上,天下人的目光也都盯著西北。”趙匡義談及正事,有些嚴肅道:“關於榆林之亂,還請二哥指教!”
迎著趙匡義的目光,趙匡胤顯得很平靜,有些慢條斯理地道:“我能給你什麽指教?對叛亂的來龍去脈,症結起因,不是已經探究清楚了嗎?朝廷的平叛事宜,也已全面鋪開,調兵遣將,所托是人,剿賊策略,更是大氣磅礴,賊軍一時猖獗,終究是螳臂擋車,不足為道。”
趙匡義搖了搖頭,道:“對平叛之事,我自然滿懷信心。然可慮者,不在榆林,而在朝內,輝煌的開寶盛世,竟生出如此大的叛亂,必載於青史,思來不覺可笑?
陛下神武之姿,斷不會出錯,那誰當其責?趙普已經去職了,我們這些開寶宰臣呢?如今平叛事急,也就罷了,待亂事勘定,陛下會不會再做清算?”
看趙匡義竟有些患得患失,趙匡胤呵呵一笑,指著他,道:“你也是讀書讀史的人,怎會為此事困擾,古來盛世,又有哪一朝哪一代能做到真正的太平無事、波瀾不驚的?
所謂盛世,看的是國勢,看的是大局,看的是朝廷的力量,縱然鬼魅作祟,朝廷也有鏟除消滅的底氣與實力。
陛下坐朝三十余載,海內歸附,人心安定,以當今之時局,小小榆林,豈能亂得了天下。且看陛下平賊之志,何曾為榆林之亂而憂愁,他想的是籍此徹底消除榆林隱患,還西北一個長治久安,如此格局氣度,你又有什麽值得憂慮的?
至於趙普罷相,雖攬責榆林之亂,但以你的見識,難道看不出,背後真正的原因?榆林之亂,還影響不了朝廷中樞的格局!”
聞言,趙匡義微微點頭,臉色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若有所思。考慮少許,趙匡義歎道:“榆林平叛,陛下欲行非常之事,這等決策,也只有陛下能做得出來了!”
“朝中又有異議了?”趙匡胤聽出了話外之音。
趙匡義澹澹一笑,露出點嘲弄之意:“怎會沒有,然而,並沒有敢向陛下提出的,但那些學士、翰林、郎官,那些飽學鴻儒,心裡是怎麽想的,我多少能窺探一二!”
趙匡胤思索一陣,抬眼衝趙匡義認真道:“我知道你與那些文人學士素來親近,府上也養了一些幕左,但陛下一向重實務,輕空談,在此事上,可不要行差踏錯。陛下真正看重的,是經世致用之才,這是經國之道,朝廷養那些儒臣,也只是邀其名罷了!”
“我明白!”趙匡義很乾脆地點著頭,倒也不因此而覺厭煩。
趙匡義是一個地道的文人,親近那些飽學儒士是自然的,但,如今大漢國情如此,在劉皇帝的近乎蠻橫的推動之下,實務重於學問,已然成為官方主流論調。
大漢的官僚們,需要儒學思想作為武裝,但隨著一批批實乾之才脫穎而出,並逐漸走向高位,掌握一定的話語權,後繼者就更不缺引路之人了。實才與學問並不衝突,只是在官吏選拔上,已經形成了基本的偏向。
當然,自古難全,萬事難盡美,劉皇帝也從不奢望真正能做到用人唯才,他提拔任用的一些人,都難免有親疏遠近的考慮,何況他人,人性本能的好惡以及上千年形成的根深蒂固觀念,也是不可能輕易改變的。
劉皇帝做的,只是給大漢的官吏選拔,注入一道唯才是舉的基因,並盡力保持下去,形成慣性。如此,即便避免不了一些充滿了階級利益交換的腐臭現象,但大方向不差,已足矣。矛盾始終存在,只要有利的一方面,能夠保持即好。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趙匡義雖然對文人友好,卻也不會想著去改變氛圍,提升文人的地位。他首先就沒有做這件事的動力,他如今不是宋太宗,更不需要通過以文馭武的政策手段來鞏固自己的權力地位,這是根本上的區別,屁股決定大腦,實在是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
但是作為一個官僚,一個有志於相權的官僚,也需要一個基本盤,需要一批可用之人,需要一些為其搖旗呐喊之人。
而在這一方面,掌握筆杆子的文人學士,是能起到不小作用的,但是,與實際的權力比起來,這些又顯得格外不足了。
趙普為何能穩穩地掌握相權那麽多年而不倒,劉皇帝的支持固然重要,趙普自己的手段也同樣不凡,有的人,就是給他舞台,請來觀眾,他也表演不好。
趙普則不然,過去他手下有一大批得到劉皇帝認可的實乾之臣,一人之才,終究難與一眾之才相比,有那麽多擁躉支持,地位焉能不穩。
於趙匡義而言,自然免不了培養提拔自己人,而在自己人的考慮上,他當然也更傾向那些具備實際理政辦事能力的人。
個中道理,即便市井小民,尚能以最通俗的話語去解讀,何況趙匡義這樣的人上之人,只不過,作為政治人物,更多的會從利益、立場的角度去看問題,所做的決策,在旁人看來,就顯得愚不可及了。
聰明人辦蠢事,笑其愚蠢的,或許本身就不夠聰明。
“榆林平叛之後,也不知陛下會如何安排趙王!”趙匡義又就榆林之亂,展開話題。
對此,即便是趙匡胤,又如何能給出一個答桉呢?想了想,道:“這就不是你我需要擔憂的,太子地位穩固,陛下信任,皇后健在......”
聽趙匡胤這麽說,趙匡義聲音下意識地壓低了些,道:“據聞,皇后前些日子,又病倒了,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倘有不測......”
“這等事,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趙匡胤眉頭緊鎖。
趙匡義攤手道:“倒不是我刻意打探,只是這宮禁之中,何來不傳之秘,出入禁宮,只要不閉塞耳目,總能得到些消息。”
趙匡胤想了想, 緩緩道:“二十余載太子,已不只靠母族支撐,且以太子之資,也扛得住這些是非,我們不需做杞人之憂!”
趙匡義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但還是忍不住感慨道:“這些個皇子啊,個個如龍如虎,是天家之幸,也是太子之不幸,於國而言,也不知幸也不幸......”
“罷了,今日聊得夠多了,我累了,不說了!”看趙匡義那副模樣,趙匡胤舒出一口氣,揚揚手,一副趕人的模樣。
趙匡義也識趣地準備告辭,但想到了什麽,拱手道:“二哥,如今西北不太平,匡美在那邊,怕是難保完全,是否可想辦法召回!”
當初,因為滑州桉的牽扯,趙匡美被流放西北,如今,已是多年過去了。這說流放,還真不是做做樣子,趙家兄弟雖然顧念兄弟之情,卻也始終不敢就此事上表求情。
趙匡胤是十分愛護弟弟的,此時,聽趙匡義提起,幾乎不假思索,歎道:“這麽多年過去了,匡美也吃足了苦頭,該讓他回來了,我可不想兄弟倆今後只能再見於九泉之下。陛下,應當會給我一個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