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似乎有些意外?”

　“是的，說實話，我沒有想到，我們見面的地方會是這裡。”

　“這裡?我家?那張先生覺得會在什麽地方見到我?監獄麽?”

　“呃……”

　“哈哈，所以張先生也覺得我有罪嗎?”

　“不不不，只是得知了法院已經起訴了你，再加上你現在取保候審的狀態，所以有些理所當然了而已，見諒見諒。”

　和路勇的見面，就在這樣有些尷尬的對話中開始。

　張步凡是真的沒想到，見到路勇的地方是在對方的家裡，而不是他所認為的監獄裡，這使得這場會面似乎缺少了一些力度，但也多了一些平和。

　“最近有不少媒體找上了我，似乎一夜之間，我變得很有……價值。”路勇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自己身邊，“你也看到了，為了應付那些媒體，我都成立團隊了。”

　一個小小的玩笑，大家會心一笑，氣氛好了不少。

　“其實我這幾天都在做準備，準備去京城那邊，公開的接受媒體的采訪，對於我以前做的事情，還有最近發生的事情做一個總結，只是我沒想到，在那之前，會有除了媒體之外的人找上門來。”路勇笑道:“而且找上門來的人居然還是我的偶像。”

　看張步凡他們笑了，路勇擺擺手說道:“這可不是玩笑，張先生，前不久我剛剛看了《人間五味》，非常真實非常好看，可以說是我看過的電影裡最喜歡的一部了，在這之前，我最喜歡的電影是《鬥牛》，你的電影我基本上都看過，我覺得你的電影相比其他電影來說，更加真實，也沒有其他電影那麽的浮躁，很好看。按照現在那些小年輕的說法，我真的可以算是你的粉絲了。”

　“那麽，現在偶像為自己的粉絲寫了一部電影，這是不是也能算作一段佳話了?”張步凡笑道，路勇也被逗得笑了起來。

　張步凡其實一直在觀察路勇，這個男人微胖，臉很白，像他這樣常年在兩國之間奔波的人，很難有這麽白的膚色，所以，這樣的白應該並不是天生的，而是來自於他的病——慢粒白血病，這是一個已經得病超過十年的病人。

　很真實……這是路勇對於張步凡寫的那些劇本的評價，這句話對張步凡造成了不小的壓力，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包裡裝著的那份劇本裡，很多地方都很真實，比如印國的那種和真藥99.99%相似的“假藥”，再比如對那些白血病人的描寫等等，而唯一不夠真實的地方，正是對於劇中的主人公，也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在劇中的化身的描述。

　電影畢竟不是真正的現實，不可能真的完全照搬現實，為了電影的張力對於現實進行一定程度的改變是非常正常的情況。

　但是此時此刻，對於眼前的男人能否認同……不，張步凡相信對方一定不會認同，應該說，對於路勇能不能夠接受他在劇中的形象，張步凡越發的不確定了。

　不過，已經走到了如今這一步，再有什麽後悔都沒意義了。

　張步凡從包裡拿出了劇本，遞過去，“這是我就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寫的一個劇本。”

　路勇接過劇本，翻看了起來，在知道居然是張步凡來找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了原因，只是他沒有想到，對方不是來找他“取經”的，而是直接帶來了一個劇本。

　“《我不是藥神》?什麽神不神的，真要算的話，我覺得俠更合適一些，藥俠，呵呵。”看了名字之後，路勇笑道。

　路勇看劇本，張步凡在邊上說，“當初意外知道有這樣一件事情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決定要把這件事情改變成劇本，但是，真正動筆卻又經過了挺長的一段時間，不是因為我沒時間，而是我在糾結，糾結我到底是應該真實的描寫這件事情，還是應該真實的描寫你這個人。”

　路勇抬起頭，疑惑的問道:“這難道不是一件事嗎?”

　“不。”張步凡搖搖頭，“如果我把這些歸結為一件事，那最終做出來的，可能會是一部紀錄片，又或者是一個紀實的節目，但是，那不是電影，如果是那樣的話，來找你的應該就不是我了，而是你口中所說的那些媒體了。”

　路勇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繼續低頭看劇本。

　劇本不長，張步凡當然不可能把完整的劇本給人家，太長不說，一般人也看不懂。

　給路勇的相當於一個故事梗概，外加上對於程勇這個角色的設定。

　路勇很快就看完了，放下劇本，沉默了很久，張步凡和文幕野對視了一眼，他們都很清楚，其實這個劇本並不是非要得到對方的點頭，只要進行足夠的改變，並不會觸犯對方的肖像權，更何況，就現在這個社會，像他們這種“公眾人物”“大明星”天生就“高人一等”，就算真的到時候和路勇之間有了什麽糾紛，只要合理的控制輿論，最終獲勝的也必然會是他們。

　但是，他們兩人都不是會這麽做的人，也不會允許自己這樣去做，所以，路勇的態度就變得非常的重要。

　終於，路勇開口了，“這不是我。”

　他用手指點了點劇本，“這個程勇，不是我。”

　他張嘴，似乎想繼續說什麽，卻不知道為什麽並沒有說出來，又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道:“但是，這裡面對於白血病人的情況，還有我去印國買藥的這些事情，寫的卻很真實，這些事情我還沒有對外公布過，我很好奇，你是怎麽了解的這麽清楚的?”

　張步凡當然不可能解釋，只是說道:“電影高於現實，但畢竟來源於現實，尤其是這種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如果連事件本身都搞不清楚的話，我還有什麽資格做這部電影?至於你說的那個程勇不是你的問題，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我到底改真實表現那些病人，還是真實表現你，在一番糾結之後，我還是選擇了前者。”

　路勇點點頭，沒有對張步凡的解釋做出回應，而是接著問道:“那麽，這位文先生就是這部電影的導演?”

　張步凡也點頭，“是的，我覺得，沒有人比他更適合拍這部電影了，如果路先生有空的話可以看看他之前的作品，雖然都是短片，但是拍的都很好。”

　路勇第三次沉默，不過這次時間很短，他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那個程勇就是我，我不會打我的妻子，你們也看到了，我的家庭其實還算美滿，我也沒做過賣神油之類的工作，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從始至終沒有想過靠著倒賣那些藥來賺錢。那不是我，那真的不是我。”

　張步凡有些失望，最大的擔心成真了。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路勇卻接著開口說道:“我真的很想看到這部電影上映，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我的那些病友，咱們國家那些得了白血病的人，我知道，這部電影如果能夠上映，對他們一定會有很大的幫助的。”

　“可以再改改嗎?”他用帶著一些祈求的語氣說道。

　“抱歉，出於對電影完整性以及張力表現力的考慮，就算能改，改動也會很小很小的。”這次是張步凡沉默了，然後開口，“這種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永遠是在真實與電影表現力之間尋求一個平衡，我自認為，這個劇本已經是一個最好的平衡了。”

　“好吧……”路勇再次開始沉默，一開始那種平和的有些許歡快的氣氛早都沒了，周圍的其他人根本沒有插嘴的機會，隻靜靜的看著他們兩人交流。

　過了好一會兒，路勇忽然站了起來，對著張步凡深深鞠了一躬，“請把這部電影拍好，拜托了。”

　張步凡一愣，隨即大喜，但是很快，大喜被一種嚴肅替換，他也站起身，對著路勇深深鞠躬，“謝謝你，不僅是謝謝你對電影的支持，更是謝謝你做的事情。”

　“另外，其實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訴你，路先生。”兩邊坐下，張步凡補充說明，“這部電影，只是我想拍攝的其中一部，還有另外一部，那將會是一部紀錄片，關於這個事件的，更是關於你的，到時候，或許會需要你更多的幫忙和配合。之所以那位導演沒來，是因為我這邊還在和對方聯系。”

　路勇的眼睛亮了起來，笑容再一次來到了臉上，“真的?義不容辭！”

　最後的最後，在離開之前，兩個人又互相問了對方一個問題。

　“那麽，你覺得我做的這些，到底算不算犯罪呢?”路勇問，“我已經接到了起訴，或許未來我的人生都將在監獄裡度過。”

　“正義的終將是正義的，這不是我一個人或者某幾個人的認知，路先生，你一定會被判無罪的，因為你本來就沒有犯罪啊。”張步凡笑道:“而且，如果你真的進去了，我的紀錄片找誰拍啊?”

　“路先生。”張步凡問道:“你後悔自己做過的這些嗎?”

　“為什麽要後悔?就因為我現在遭遇的這些?”路勇笑了，這是大家見面以來，他頭一次笑的這麽開懷，“我現在遭遇的這些，和我做的那些事情比起來，太微不足道了，我啊，隻恨我做的還不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