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狀狀最後還是放過了張步凡,臨走前還留下了一番評語,當然不是對張步凡的,而是他接下來要見的人——王權安。
“王權安這個人吧,在他們那一代導演裡面也算是比較不錯的,他有顆不安分的內心,不然也不會又是畫畫又是跳舞,最後卻混到導演這條道兒上來了,而且吧,他那拍攝風格相比較其他導演也是比較特立獨行的。”
“但是吧,他那顆不安分的內心深處,卻又包著一份兒傳統,所以啊,他拍出來的電影,無論講的是個什麽故事,都帶著一股子陝北大地特有的土味兒,但是又和老謀子那種老陝不一樣,他沒那麽文藝,卻多了一分的溫暖柔和,所以你看啊,他的電影裡面,最出彩的,永遠是女性。”
“他的新戲我知道,那樣一個故事,如果劇本好好磨一磨,確實大有可為。”
說完,老田走人了,留下張步凡對他那是相當的感謝,這可不只是評價,根本就是幫著他作弊啊。
你想啊,等會兒和王權安見面以後,兩邊聊起來,肯定要聊風格啊之類的東西,到時候張步凡委婉的把這些話說一遍,那可是絕對的加分項啊!
等到目送田狀狀離開了回去上課了,上不凡一看時間,壞了,三點零五了,與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分鍾!
急忙往樓裡趕,還好那個四季廳就在一樓,過了大廳不遠就是,也不難找,張步凡很快就到了。
這裡被裝修成了咖啡廳的樣子,這個時間點,有不少沒課的學生在這裡,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聊著電影。
張步凡在這麽多人,一眼就找到了目標,沒辦法,這位和管琥一樣,都有個“千瓦大燈泡”,就跟高懸大海上的燈塔一樣,想看不到都難。
張步凡快步走過去,那邊正跟那一個人品著咖啡,身邊也沒見到什麽助理,張步凡到了跟前,略有些尷尬的笑著說道:“不好意思啊,王導,我到晚了,實在抱歉。”
“沒事兒,其實我剛才看到你了,和田老師在說話所以耽擱了吧,沒關系,我也剛到。”那邊也笑,話裡帶著陝北漢子的豪爽,“對了,我也是京影畢業的。”
這個張步凡倒是知道,別看這位看上去像是30多的陝北漢子,但實際上人家是65年的,現在都已經“奔五”了,他上京影的時候那早了,畢業的時候也才91年,那時候,老田同志距離來京影任教還早著呢。
就這樣他稱呼田狀狀還是田老師,不僅是對田狀狀的尊重,也是對這個學校的尊重。
兩人面對面坐下,張步凡也點了一杯榛果焦糖拿鐵,倆人一邊品著咖啡一邊聊了起來。
“其實吧,我應該早點把劇本給你的,只不過之前我自己那邊也是焦頭爛額的,就忘了這一茬了。”王權安一邊說,一邊從隨身帶著的一個包裡拿出了一個本子遞給張步凡,“只能麻煩你現在看看了,咱們也隨便聊聊。”
張步凡接過本子,翻開看了起來,那邊王權安也開始問,當然得問了,這說白了其實就是場面試,王權安就是那個面試官。
“我聽說,你家是川省的,後來才來的京城,你在京城這麽些年,有沒有想過回去啊?”
張步凡一邊看一邊答,這分心兩顧的本事他倒是真有,畢竟在廚房裡同時顧著好幾個灶,別說分心兩顧了,都要三顧四顧五顧了,“咱們國人不是有句老話麽,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我吧,家裡人走得早,早早的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再加上來這邊也快10年了,真說起來,這邊才更是我的家,川省那邊,也就是一份兒回憶了吧。” 王權安點了點頭,接著問,“那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川省那邊還有一個你的至親在那邊呢?你會回去麽?”
張步凡一愣,翻本子的動作停了停,隨即笑道:“要真還有至親在那邊,我的想法也是把他接過來,而不是我回去了。”
王權安又點了點頭。
接下來,借著張步凡看本子的時間,兩個人又聊了不少,先是聊王權安以前的作品,《月蝕》、《驚蟄》、《圖雅的婚事》。
張步凡這幾天也算“突擊補了下課”,把這幾部電影都看了一下,倒也能聊的上。
到王權安讓他評價兩句自己的電影,張步凡就把之前田狀狀對王權安的評價,夾在敘述電影內容裡面說了,效果怎樣不知道,反正王權安笑得挺開心的。
再然後,就聊到了張步凡看的本子上,這個時候他也差不多快看完了。
張步凡仔仔細細的看完最後一頁上的內容,把本子合上,還稍微整理了一下,還給了王權安。
“說說感受?”王權安也不急著收起來,就放在手邊桌子上。
張步凡略一沉默,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道:“看了整個故事,我覺得有一句詩可以完美的形容它,相見時難別亦難。”
“雖然這個故事是從相逢開始的,而且是一連串的相逢,台島老兵和他妻子的相逢,和他孩子的相逢……但實際上講的卻是一個別離的故事,老兵與前期當年的別離,他與現在妻子的生死別離,以及他這次回來之後即將發生的別離,而且吧,這個別離還是多層次的,故事裡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別離。”
接著他笑了起來,“我忽然有點明白王導您之前問我那兩個問題的意思了,這個劉燕生,不就是您那個問題下的我麽。”
王權安也笑了起來,又問了個問題,“那你覺得,最後他帶走她了嗎?”
這次張步凡沉默的時間有點長,雙手抱著面前的杯子,低頭一點點的抿著咖啡,一直到把咖啡都喝完了,王權安也不急,就在那等著他。
終於,開口了,“其實吧,剛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腦子裡就有這麽個畫面,劉燕生站在回去台島的輪船上,這邊兒登船口站著喬玉娥,而在她的身後不遠處是陸善民,然後,結束,開放式結局,到底喬玉娥跟沒跟劉燕生走,全憑觀眾自己去想。但是吧……”
王權安還是安靜的看著他,看不出任何情緒。
張步凡也說開心了,就算他有啥不好的反應估計也不管了。
“但是,等到看完這個故事,我又覺得,這樣一個挺新鮮的結局,放在這個電影裡,反而就俗了,忒俗,忒不好!”
“我覺得,其實到了最後,劉燕生到底帶沒帶走喬玉娥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別離又重逢的故事本身,應該……是要落在他們的後代,如果,這樣的事情,在他們的兒女或者孫子輩,也就是我們這一代人身上重現了,我們又會怎樣去對待呢?我覺得,這才是值得觀眾去思考的東西。”
那邊,笑容再次回到了王權安的臉上,這位陝北漢子特乾脆的把剩下的咖啡一口乾掉,就跟幹了一杯酒一樣,然後,身體忽然往前傾,隔著桌子就伸出了手。
“團圓劇組,歡迎你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