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秋只是淡淡地將梁成的手從他的身上拿了下來,“如果你知道接下來梁成要告訴你的這個事實,你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坦然地對著梁成說這不是梁成的錯。”
梁成不解地看著楚平秋,卻有一絲不祥的感覺在梁成心中湧起。
“在飛機燒著的那段時間裡,你的那個女孩……是醒的。”
楚平秋的這段話猶如一個驚雷在梁成的耳邊炸開!
——陳小靜那個時候是醒的!?
全身的力氣再一次變得癱軟,梁成失神跌坐在了楚平秋的面前。
梁成不能想象一個小女孩在燃燒的飛機客艙中獨自絕望地死去。
楚平秋低著頭摸著燒焦機艙上焦黑色的玻璃,那上面有一塊沒有被熏黑的白色的臉一樣的痕跡。
陳小靜那個時候也許就是將自己的臉貼在這扇景觀窗上,絕望地看著烈火之外發生的一切!
梁成的腦袋又一次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噴氣式飛機廣泛采用的航空燃油一般是石油烴燃料,而石油烴燃料根據不同的沸點能夠分為三類。其中最常使用的航空煤油類石油烴燃料的沸點在一百五十度到二百八十度之間。”楚平秋閉上了眼睛,他大口地喘著氣息,“而熱值則主要取決於燃油中的碳氫的比值,碳氫比越小,熱值越高。一般航空煤油的熱值為十萬一千八百四十到十萬兩千八百九十千焦每公斤。”
“然而航空燃油持續猛烈地燃燒所產生的溫度是……一千一百度。”
——陳小靜就是這樣死的。
梁成悔恨地扯著自己的頭髮,心裡的痛苦已經讓梁成無法再說出什麽了。
“對不起……”淚水從楚平秋的眼角滑落。
這是梁成第一次看見楚平秋哭。
趙幽瞑也沉默地垂著頭,目光複雜而冰冷地看著梁成。
——為什麽死的人不是梁成。
“我一定要解決他——!”血管膨脹在梁成的額頭,梁成雙手緊握著拳頭,腦袋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中。
眼淚風乾在梁成的面頰上,楚平秋沉默地從地上撿起了那把沉重的弓弩,單手提著走到了梁成的面前:“背著它。”
趙幽瞑默默地將行李壓在了自己的背上。
我們準備要離開這裡了——可是我們又能往哪裡走。
“回一趟空地,那裡應該還有兩頂帳篷。”楚平秋從地上撿起了一根塑料管握在了自己的手中,“然後我們就往北邊走。”
凌晨,空難第十六天,無救援。
雷聲遠去,雨停了。
朦朧的曙光籠罩著整片灰色的天空,天空之下,黑墨色森林之中一片燒灼的空地。飛機已經燒毀的殘骸在微弱的光線之下冒著屢屢青煙,一股股塑料燃燒後釋放的刺鼻氣體和濃濁汽油味稀釋在周圍的空氣之中。
地面一片狼藉。
陳小靜和楊磊的殘骸被蒙上了一塊破碎的帳篷雨布,渾濁的藍色雨布上依稀的能看到殘骸的痕跡,兩個燦燦。
哭累了,水從梁成的頭頂沿著梁成凌亂的長發流淌在梁成的面頰之上。梁成只是癡癡地跪倒在燒焦的地面上,雙眼凝視著雨布下的殘骸,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些什麽。
楚平秋因為過度疲憊以及身體上嚴重的傷勢,早已支撐不住昏迷了過去。而趙幽瞑則在楚平秋的身邊,在楊磊留下的醫藥箱中翻找著件件醫療用品,勉強為楚平秋治療著身體的傷勢。
染著櫻紅色的雨水的鋼釘被丟在了楚平秋一旁的地面之上,鋼釘之上大塊凝結的泥土溶解在地面坑坑窪窪的水窪之中,然後隨著流水在焦黑的灌木之中旋轉流淌,變得越來越稀釋,以至澄清。
一切是這樣的安靜,死亡的靜謐就如一曲令人緊繃神經的管線樂章,潛伏在當下無盡的無言之中。
而梁成也躺在了濕漉漉的泥地之上,任憑雨露還有地面上的積水的冰涼浸濕梁成的皮膚,並侵蝕著梁成的點點意識。
等梁成再一次睜開了雙眼,楚平秋早已經醒來。
梁成吃力地用自己模糊的意識支撐起身體,跌跌撞撞地緩步走向了楚平秋。
楚平秋淡淡地用左手將手上擦拭的眼睛戴回了鼻梁之上。他的右手並著肩膀固定在了胸口之上,肩膀上被鋼釘刺穿的空洞也被敷上了一層厚厚的繃帶。楚平秋的臉色蒼白,頭上的發絲猶如暴雨過後的雜草一般雜亂。
“傷勢如何。”楚平秋並沒有看著梁成,只是輕輕地壓著自己腹部的繃帶,淡淡地說道。
梁成沒有回答他,只是慢慢地走到了楚平秋的身邊,然後順勢坐了下來。
楚平秋轉過了頭,淡淡地看著梁成的側臉,梁成低著頭,額頭緊緊地貼在自己雙手抱緊的拳頭上,輕壓著自己雙手的兩個大拇指。
“如果我能夠變得強一點,結局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對麽。”梁成的嘴角微微上揚,話語中帶著點點的苦澀輕聲說道。
“應該死的,現在卻依舊活著;應該活下去的,現在卻已經逝去……”梁成略帶嘲諷地想象著梁成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想著陳小靜那雙清澈無瑕的雙眸,還有那淡淡的香橙味道,“我卻連自己最疼愛的人也沒辦法保護,為什麽死的人不是我……”
“木已成舟,再怎麽去悔恨仍舊是無濟於事。”楚平秋卻只是淡淡地打斷了梁成的話,“何必被自己痛苦的悔恨而喪失了自己現在的心情。 ”
“那可是我愛的人啊……你又能懂得什麽!”梁成抬起了頭看了楚平秋一眼,楚平秋顫抖的雙唇是那樣的扎眼,於是梁成立即壓製著自己內心的怒火,接著又看向了不遠處地面上被雨布蓋著的殘骸。
極度的憤怒和憂傷再次湧上梁成的心頭——多麽想再看她一眼——再讓梁成看最後一眼!
梁成的腦袋又一次感到陣陣的暈闕。
“未來依舊是可望而不可及,再怎麽憂慮也將全部變成空悲傷。”楚平秋並沒有直接回答梁成的問題,他淡淡地看著遠方飛機焦黑的殘骸說道,“今天的心,今天的事,還有現在的人,才是實實在在,是你現在最值得去珍惜。”
趙幽瞑黑色的身影在飛機破碎的殘骸之中來回穿行,不時地俯下身體在地面黑色的碎片中翻找著什麽。
梁成帶著絕望閉上了雙眼,用手掌狠狠地擦拭著自己鼻子的兩旁,以此發泄自己內心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