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同學願意解答這個問題嗎?”講台上的數學老師問。
我看著遠處,有些發呆,我想起來我的名字叫盧成科。
盧成科右手支在課桌上托著腮幫,對周圍紛紛舉起手臂的所謂同學感到無比厭煩。它們和講課的那玩意兒一樣都穿著白色無袖衫。
“大家都很踴躍啊,那,就請C6同學來解答吧。”
左前方跟他差不多高的綠毛男生站了起來,盧成科斜睨著那瘦弱的背影,開始想象長把起子從肩胛骨中間戳進去的情景。他會慘叫嗎?還是與化學老師一樣拚命向後扭著脖子乞求自己別這麽做。
“c角20度,b角50度。”溫文爾雅的聲音裡聽不出這個年齡該有的稚嫩,盧成科抬起左手撐住另一邊下巴,這個鐵皮罐似的密閉空間裡裝滿監控,如果臉上的冷笑被捕捉到那就糟了。
“完全正確,你能和大家分享下解題步驟嗎?”
綠毛點點頭平抬起右臂,就像走在平衡木上的運動員。盧成科摳著下顎的大拇指開始用力,手腕回憶起綠柄起子刺進矽膠與金屬時的觸感。
綠毛張開小拇指,它從指根處與手掌分離開來,撕出的豁口很快蔓延到肘部,細細的肉條離開手臂向下垂落,扯出一片平整的透明薄膜。
“我運算的步驟如下。”他剛說完,薄膜上就出現了一個圍在公式裡的三角形。
公式遊走起來,四下寂靜無聲。盧成科慢慢松開手指,滿意地給自己今天的表現打了個滿分。
帕克·斯諾威左手拿著盧成科的卷宗,匆匆趕往第三會議室。昨天男孩剛結束最終審核,他就拿到了視頻。看完後帕克覺得這次的工作徹底失敗了,鏡頭記錄的簡直是隻蠢蠢欲動的野獸——不是動物園裡那些幸存者,而是非洲草原上早已滅絕了的獵食動物。抗拒與人造人相處或許還能想點兒辦法,可對這類隻想毀滅它們的人,學校審判會的態度一向很堅決。
盡力而為吧,他對會議室門口穿著無袖衫的巨大守衛點了點頭推開門走進去。
“對昨天審核課的視頻我們已經研討過了。”審判長坐在白色環形桌子遙遠的另一頭,等門關上以後開門見山的說。“他們認為沒必要聽取你的報告,不過我還是決定按規矩來,說說你的意見吧。”
“這孩子,”帕克環視了一圈十二位校審判,“父母死於人造人失控,那發生在半年以前。”
“我們都清楚他的情況,”南爵科裡說,審判會裡他年紀最輕,正因如此很少會站在人類的立場來看待問題。“可你也知道脫離規則意味著什麽,如果可能的話,兩年前反人造人自立聯盟就成立了,不是嗎?”
“他們沒成立難道不是因為人數太少嗎?”帕克說,“請原諒我的失禮,戰鬥過後我們已經算是瀕危物種了吧?那麽放棄一個孩子跟違規又有什麽區別?”
他的話引起一片嘩然,審判長抬起布滿老人斑的大手在空中擺了半天,才令其他人慢慢安靜下來。
“斯諾威先生,請你不要把個人感情放在職責之上。你認為留著有問題的齒輪,放任他破壞重要的生產工具就不算違規嗎?”
帕克沉默了。量產人造人計劃上個月剛剛破產,資源部發表的聲明說材料搜集工作最多只能維持現狀,兩個人穿著防輻射毒氣隔離服在外界花三個月才能湊齊一名化學老師,而男孩一起子就把它報了廢。
“你要知道,我們處理過的問題兒童不止他一個,他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審判長口氣很溫和,臉上卻寫著不耐。他拿起桌上的文件簿遞給身邊的審判示意他傳過來。
簽上字那孩子就去他該去的地方了,帕克心想,他會遭到怎樣的待遇自己不得而知,可是。
“請等等。”可是如果就此放手,自己還能睡上安穩覺嗎?
年底,帕克收盧成科為養子。審判會接受了再給他次機會的請求,前提是一旦再犯兩人必須共同承擔責任。帕克空蕩蕩的家從此多了些生氣,經過長時間的開導盧成科終於走出父母亡故的陰影,開始接受身邊的人造人。
盧成科以優異的成績進入主系統信息學第一學部。他開始早出晚歸,但帕克從未過問。
4月16日學校人造人系統遭到不明黑客惡意攻擊。早上九點,保安衝進審判們例會中的房間,幾乎讓鷺野失去左眼。案犯很快鎖定為帕克的養子,當警察闖進沒人應門的屋子時全都驚呆了,帕克坐在櫥櫃底下蔓延至餐桌的血泊中,仿佛正呆望著自己擱在大腿上的鮮紅雙手。法醫得出他死於柱形銳器的結論,那把起子粗細的凶器插穿了頸動脈,幾乎直達脊椎。
當日晚21點,搜捕盧成科的隊伍與上百輛無人駕駛轎車被大規模系統故障困在堡壘楓葉路長達四小時之久。
數千民眾對故障頻發的主系統忍無可忍,相約走上大街舉行抗議。與此同時打著;“為‘帕克·斯諾威’復仇,剿滅矽膠人”的武裝勢力開始攻擊政府部門,並焚毀被他們抓住的人造人。
審判人衝進空氣隔離總樞,殺死工作人員的同時無意中打壞了隔離層,兩個月後心驚膽戰出門覓食的民眾除了焦糊的塑料味兒,還隱約聞到一股玫瑰的芬芳。它是來自堡壘之外那片地獄的召喚。
盧成科是類人智慧機械中的一員,同時也是一架重型對地攻擊機的火力控制乾員,在最近一次高等級護送任務中下令擊發了一枚105mm榴彈。原本即將替任已消失前線指揮官的乾員指揮馮德及多個地面護衛小組,在一片烈焰中化為殘骸。盧成科和他所屬的機組,以違規一同被告上機械判決。
機組除盧成科外,還有12人。開庭中,12名人類對攻擊乾員指揮馮德的情況供認不諱,矛頭指向了盧成科。
“你是否承認他們的供詞。”法官問。
盧成科是最後一個被審判的。他被兩名乾員羈押站在台下,面對法官,眼中只有詭異的寒光。
“承認。”
法官檢視了一遍資料庫裡的信息和口供。
“你是如何讓12個人聽從你的指令的?”
“任務。”
“誰的任務。”
“權限無法讀取。”
“讓我們換個說法。”法官顯然用了人類語言的過渡,“乾員指揮馮德是你的製造者。”
“是。”
“你的最優指令下達者?”
“乾員指揮馮德。”
盧成科無法編造謊言,他的內部供能被限制在最低級,沒有多余的能量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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