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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雪中羅斯騎兵回到了蒂永維爾大營,此時擺在留裡克面前的已經是一座巨大的難民營。
此地的所有村莊建築都被征用,將大量人員塞進去奈何住房仍舊不夠用。
不得已,先回來的人們立刻著手對著周遭森林瘋狂砍伐,就以松樹杉樹搭建成窩棚,以供應軍民休息。
奈何這場雪來得太突然,梅茨當地的一系列村莊均以被羅斯聯軍焚毀,帶著遠超過軍隊人數的俘虜撤軍,想要立刻確保俘虜在未來不出現惡劣情況也不可能。
有俘虜還是死於寒冷或是體弱,於是不勞聯軍親自去篩選,所有體弱者都被極寒篩選,越是能活下來越說明這樣的俘虜體質更強,那麽也就更能應付北上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航行,並在極北之地活下來。
現在的寒冷,的確是為俘虜們未來北方生活的大篩選。
在蒂永維爾,聖馬克西姆教堂依舊是留裡克的指揮中樞兼住處。
他匆匆歸來,下了戰馬將之交給同伴,再脫下滿是積雪的外套,在門口最後抖抖身子走入暖洋洋的修道院。
「還是這裡溫暖舒服。」呼吸著被爐火燒暖的空氣,留裡克長呼一口氣。
駐守在修道院內的多為戰士紛紛走上前,他們勾著頭等待國王的吩咐。
「也罷。那個大主教哈特加,已從特裡爾帶回來了嗎?」他問。
「在。就在地窖裡靜靜呆著。」一衛兵平靜答道。
「那麽,看到我們拖曳回來的死屍,他是什麽態度。是否在抓狂?」
「大王,您怎麽知道?的確如此,見到那兩具屍體,哈特加說的確是他的朋友。」
留裡克很滿意:「這就好。我們沒有殺錯敵人,現在你們去把那個家夥拎上來,我要親自問問他。」
「遵命。」眾衛兵異口同聲。
在暗無天日的地窖裡守著一盞油燈,能令哈特加聊以慰藉的莫過於一套手抄本的福音書。唯有繼續品讀這些字跡已經有些斑駁的古老手抄本書籍,才能讓他趨於崩潰的心靜下來。
突然,上了鎖的地窖木門被打開,五大三粗的羅斯戰士走了進來,再如拎小雞仔一般將他拽走。
「放手!你們這些肮髒的魔鬼,高貴的我會自己走。」他就用拉丁語叫嚷,只因他也知道羅斯士兵離奇得普遍懂得一些拉丁語。
戰士們全程無言,罷了將之甩在教堂的石地板上。
哈特加麻利得爬起來,抖掉身上的塵土,就著室內昏黃的火光,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那個「大魔鬼」。
「羅斯王,留裡克……」他惡狠狠低語,奈何因為自己的信仰,可不敢親自動手打人。
「是我。」留裡克攤開雙腿坐得非常閑適,如此也是好好歇歇自己的胯部——在霧雪中騎馬格外小心,折騰得他臀部胯部和腰都不舒服。「看起來你的狀態還不錯,還以為見到你的朋友被我消滅,會喪失理智就此死亡。」
「他們是殉道者,他們的靈魂已經去了天堂。而你!」哈特加毫不留情地伸手直指留裡克的鼻子:「你將下地獄,還有你的這支來自地獄的軍隊,都回去吧!回到你們陰暗的地下。」
一個瞬間,被如此挑釁的留裡克真的怒了。
他猛地拔劍,在劍拔刀一半之際又停了下來。此刻,周圍的衛兵蜂擁撲上來,將情緒激動的哈他家牢牢控制。
「慢著,你們放開他。」
留裡克稍稍調整情緒,凝視哈特加那緊繃著的老臉,逐漸露出笑意:「你是在逼我殺了你,這樣你就殉道了。想讓我上當?我偏不。」
「你……的確應該殺了我,讓我不繼續受辱。」
「難道我真的是
很惡毒的人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梅茨城已經被我燒了,周圍的村子都被我破壞,那座橋梁的石墩都被我砸毀。我獲悉可能會有來自歐塞爾、勃艮第的軍隊會過境梅茨,他們勢必通過橋梁再從梅茨城得到補給,他們的所有計劃都會落空。而我……也會在明年繼續進攻。」
「你?你想幹什麽?」
因為羅斯王又說明極為現實的事務,哈特加把個人情緒先放在一邊,他很想知道羅斯王和他的軍隊究竟想戰鬥到什麽程度。
「我想了很多。既然獲悉了很多情報,我就該想辦法擴大我的優勢。」
「還要擴大戰爭?你是打算毀了法蘭克嗎?」哈特加怒目圓睜,雙眼布滿血絲。
「不。我的確是按照過去的盟約才帶兵協助路德維希打仗。你可知道我的軍隊從北方老家一路走來花了多少時間?我們從夏至日出發,你瞧!現在就要聖誕節了。如果不是履行約定,我何必千裡迢迢而來?」
「你還挺講究契約。路德維希王子向魔鬼出賣了靈魂,把你們這群惡人請來肆意殺人,那麽他的靈魂也要墮入地獄。自古貴族的紛爭與平民無關,而你們總是針對平民下黑手,總有一天,大天使會降下驚雷,你們都會被劈死。」
「我無意和你鬥嘴。」留裡克擺擺手:「我會一直俘虜你,會給你食物和飲水。你認為我的野蠻人,但梅茨大教堂的聖器和書籍我都保留下來,這些物件我不會破壞。至於你說我對平民下黑手,現在超過一萬名平民在我手裡,他們都已經是我羅斯的臣民。如果你要說背叛的話,這些平民都已經背叛了梅茨伯爵。這也無妨,梅茨伯爵家族被我徹底鏟除了。」
「……」哈特加一時間腦子很亂,他想說些什麽,又不知從何開口。
「不說話了?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我軍將立刻展開休整,等待春季融雪之後我將繼續戰爭。歐塞爾、勃艮第,以及其他效忠洛泰爾的貴族,都將被我擊敗。你……可知這一代的圖爾伯爵?」
「你提到了圖爾?」哈特加想到很多事,不知留裡克究竟什麽意思。
「我從一些渠道獲悉那邊也一片混亂。巴黎、勒芒、奧爾良和香檳正岌岌可危,有軍隊正在攻擊他們。告訴你一些你絕對不知道的消息。」
「是什麽?」
「我的兒子就在那邊奮戰。圖爾方面的貴族我是認識的,他們突然如此強大是因為我給了他們一筆巨款,令其可以招募一支實力不錯的軍隊。我還送去了一支小部隊,使得他們實力更加強大。我所獲悉的情報是,他們正在攻打巴黎而奧爾良,倘若勝利了,就該繼續進攻特魯瓦和歐塞爾了。那麽,我軍將可以與他們會師。」
「這……這是怎麽回事?!」哈特加還想再問,突然得啞口無言了。
令他錯愕的不僅是羅斯王對城市位置的了解,就仿佛他去過那些城市似的。
香檳、特魯瓦、歐塞爾,三個伯爵領自北向南成鏈條般排布。
香檳的本意就是「屏障」,曾經它就是法蘭克部落時代的北部邊境,亦是西羅馬帝國末期的傳統北部邊境了。
事到如今帝國派的大貴族還幸存的已經為數不多,哈特加早就知道局勢正不斷惡化,這才發狠得想方設法組織出一萬余名戰士,拉著兩個西北方的伯爵勤王試圖力挽狂瀾,就被突然出現的羅斯聯軍打了個落花流水……
現在還剩多少個實力強勁的帝國派大貴族了?
巴黎伯爵、香檳伯爵、特魯瓦伯爵、歐塞爾-勃艮第伯爵、普羅旺斯小國王與北意大利國王。其他的帝國派貴族,亦或是反叛了,亦或是被殺,亦或是局面岌岌可危。
教士見通過信使、書信傳遞情報,使得半年之前的哈特加就已經獲悉戰爭的全
面複雜化、糜爛化。
所謂的圖爾伯爵就是老伯爵的女婿,真正的伯爵區區一個病秧子少年不堪大用,其姐夫握有實權。
小王子「禿頭」查理去了南方後,整個阿基坦都反了!連帶著更南部的貴族們見大事不妙,也都跟著反了。這些南方貴族全都擁護查理反對洛泰爾。
關鍵在於,羅斯王在這裡所述說的事情……他憑什麽?!憑什麽知道這麽多?
還是真如其所言,南方糜爛的參與者果然有他的勢力?
其實,留裡克也是從最新戰俘中獲悉這些勁爆情況。
所有的戰俘裡確有放下武器的民兵,在破城之前大主教德羅戈派出信使快馬加鞭去求援軍之事,他因而獲悉。繼續審問一番,留裡克獲悉了更詳實的消息。
但是,一群民兵怎麽可能知曉梅茨貴族與大主教的決議?
因為歐塞爾軍、特魯瓦軍和勃艮第軍早就宣稱勤王,他們必須走羅馬大道過境梅茨,屆時被征召的民兵還要服務這些客軍。
原則上這些貴族軍不會去劫掠,但梅茨還是要對客軍提供大量的糧食、肉類和奶酪給養,這些物資都要從附近村莊中合法榨取。
村民不但要組織起民兵,還要拿出錢財供養客軍,他們一直有著深深怨言,完全是對諾曼人的恐懼佔了上風才不得不拿出這些物資與自己的服役協助。
事到如今都結束了!
梅茨守軍民兵可有兩千,如今活著的不足一百人。他們都宣布效忠與拿騷-科布倫茨伯國保下一條命,也高高興興與自己幸存的家人團聚,作為交換他們必須把自己切實知曉、道聽途說的事情和盤托出。
很多事情留裡克也才知曉,他不能全信戰俘的說法,但一系列的說法對羅斯非常有利。
因為這些情報,針對梅茨石墩橋的破壞行動,哪怕是冒著霧雪雨寒冷也必須落實——勃艮第軍隊真的會來。
留裡克再直白地告知哈特加:「我知道勃艮第人會來,留給他們的會是一座空蕩蕩的梅茨城。他們一定會想辦法過橋,下一步就是撞上這個蒂永維爾。我軍也將從蒂永維爾撤退到特裡爾,那裡很可能是一場大戰的現場!所有蒂永維爾民眾都將撤離,廣大民眾將被我撤到科布倫茨,那裡遠離戰場。」
「然後呢?」哈特加不屑問道。
「而你,將始終跟著我軍。我會讓你作為見證人,去見證我橫掃法蘭克。哈哈。」
「但是你不可能統治它。法蘭克太大了,這個世界太大了。」
「誰知道呢?」留裡克聳聳肩:「只有神知道。現在,梅茨大主教和特裡爾大主教都死了,未來羅馬方面定然會等到戰爭結束後委任新的主教。哈特加,你在我手裡,對你也是件好事。你身在敵軍矢志不渝,你一直維護自己的信仰,說不定教宗還會給你封聖。」
「我無所謂。我只希望你結束這一切。你至少也是懂得神聖語言的人,早點結束這一切,讓你的靈魂不要繼續肮髒了。」哈特加再道。
「隨你怎麽說。下一步我會處理掉那兩個死亡大主教的屍首,我回來立刻見你,也是需要你去主持一場葬禮。」
話止於此哈特加全都懂了,他點點頭:「如果是如此,我可以做。」
「我對你沒有別的事要說。你就準備一下,按照你們的禮節做事。現在,你可以回到地窖好好想想了。」
罷了,可憐的哈特加又被拎到教堂空蕩蕩的地窖裡靜坐。
有關梅茨家族的屍首均在全城大火中與梅茨城一起化作灰燼,聯軍沒有收屍,在大火之前大量暴露的屍體都以冰坨的形式被新的積雪覆蓋,爾後……烈火中塵歸塵土歸土。
在蒂永維爾,在留裡
克歸來的當天又有一些俘虜死去,所有死者都將就地挖坑掩埋。唯一可以令俘虜們欣慰的事,死者都會安葬在教堂旁邊的公共墓地中,在拿騷過來的教士主持葬禮後掩埋,死者至少得到最後的體面。
所有棚屋裡依舊人滿為患,為避免人員不再凍死,針對木屋的加固持續進行著。
一切的麻煩都在於降雪,持續的霧雪弄得世界暗無天日,直到留裡克回到蒂永維爾的第五天,降雪才徹底結束,消失近兩周的太陽才重現。
完全不同於北方世界,下了如此漫長的霧雪、很多地方已經是沒過膝蓋的積雪,摩澤爾河中心區域仍沒有凍結,雪下的大地依舊是容易挖掘。
之前的死者都埋葬了,期間來自拿騷的修道院長康拉德為死者做死後祈禱,最後才是覆土埋葬,整個過程都被俘虜們看在眼裡。起初俘虜們覺得這很荒誕,漸漸的也都習慣於這支諾曼軍隊裡真的有一群教士。
關於這一情況,大主教哈特加不但知曉,他深深為這種與魔鬼伴行的行為所不恥。
拿騷和科布倫茨當地隻小修道院,教士屬於美因茨教區,他們為死者主持葬禮完全合法。
哈特加在這方面所迷惑的是,羅斯聯軍到底是怎樣的怪胎,他們是基督徒與信仰異教者的混合物,混在一起卻又同仇敵愾,他實在難以想象這種事居然可以是真的。
約定的葬禮日,哈特加換了一身乾淨的黑袍,還將主教高帽戴好。
他的隨從們都已經物理消失,新的隨從乾脆就是拿騷修道院長康拉德和他的人。
老教士康拉德與歐塞爾伯爵重名純屬巧合,畢竟這一名字在貴族與民間都較為普遍。
哈特加對這個康拉德滿臉鄙視,只是不能明白說出來,隻以漠視的態度抒發自己的不滿。
老教士康拉德這輩子本來幾乎見不到身份高貴的地方大主教,哪怕列日大主教哈特加落魄至今,他仍然抱有敬畏感。
至於康拉德帶回來的教士們,他們的態度就更顯尷尬了。
就在非常微妙的局面下,兩具被麻布包裹得極為密實的屍體,被早已法理上皈依天主的拿騷伯國士兵扛著走近墓地,才平穩放在雪地上。
與此同時,留裡克帶著一眾貴族軍官,也包括自己的女兒維莉卡,乃至烏鶇前來參與這場兩個大主教的葬禮。
所謂裹屍布,實則就是兩面羅斯旗幟,其中藍色條紋布被拆線,留下的素白麻布將死者包裹,硬要說的話此舉可以解釋為來自勝利者的最後侮辱。
但羅斯王已經給了死者盡可能多的體面了。
因為羅斯王根本不信天主,所有作為也就根本談不上虛偽。到目前為止哈特加很滿意羅斯王的舉措,也包括他本人現在就頭頂著曾屬於梅茨大主教的主教高帽, 這帽子滿是寶石貴不可言,他將擁有著帽子繼續被羅斯人控制著。
雪後的世界陽光明媚,天空是徹底的湛藍不見雲朵,唯有高層積雲像是微弱的白色線條若隱若現。
在蒂永維爾,沉寂十多天的人們動起來,因獲悉教堂附近在折騰什麽「大主教的葬禮」,據稱大王也參與了,一眾無聊的羅斯戰士紛紛湊過來。
整個場面愈發聒噪,就在這種嘈雜中,哈特加忍耐著難以明說的難受,手握福音書按部就班得走流程。
最後,他念到:「塵歸塵土歸土,願主的慈愛永遠與你相伴,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阿門。」
他停了下來,接著仰望蒼穹。
「這就完了?」全程觀看的留裡克一時非常詫異,他不知哈特加現在探著頭看天的舉措是否是儀式的一部分。
其實,那就是哈特加以這樣的形式無聲發泄著自己的不甘。
目睹墓穴中的死者,他不禁要想如果自己死了,是否也能被妥善安葬。他也很惋惜德羅戈和赫托的命運,其實他從未見過這兩人活著時的正臉,但平日裡均有書信往來,他通過一系列信物斷定死者身份,想不到真正相見看到的卻是對方毫無血色的臉龐。
這時還是拿騷修道院長康拉德向留裡克提個醒:「我的王,儀式流程都走完了,現在可以揮動鏟子埋土。」
「好吧。」留裡克示意待命的拿騷伯國戰士開始最後的行動。
最後,土壤掩埋死者,屬於赫托和德羅戈的時代徹底結束了,與此同時也意味著特裡爾教區與梅茨教區現階段的名存實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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