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頭抖動一下,遲疑一下,才做出解釋:“我其實對你根本就沒有感情方面的想法,完全是因為你當時太脆弱了,把我當成了精神支柱。作為一名白衣天使,我必須要為我所負責的患者做出一些犧牲。如今,你已經好起來了,而且還有穩定的事業,憑啥還要依賴我呀?你別忘了自己可是一個堂堂的男子漢呀!”
他幾乎驚呆了,真沒有想到自己對她所付出的真情僅僅是人家被迫做出的應酬。
他驚愕片刻,才做出回應:“難道咱倆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嗎?難道···”
方書瑤的背影不由深深地顫動一下,隨即回頭淚眼汪汪怒視他:“你最好把以前的事情忘得死死的···那是我一生的汙點!”
“書瑤!”他悲情慘叫,依舊不敢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
她衝他不耐煩地揮揮手:“你趕緊離開吧,如果再讓我的同事或者領導看到就不好了,而且···首長的司機很快要開車接我了。”
他昏暗的眼神透著一絲決絕:“首長的司機···首長如果來了更好。我···”
她的眼神一副駭然:“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我給他跪下···求他放過你···”他終於又慫了。
她的眼神一副苦笑:“我先求你先放過我好不好?就念在我當年悉心照顧你的份上,你也應該懂得感恩呀。你知道了,現在正在阻止我通過幸福的大道上。”
他的心被深深刺痛了,一聲悲哀:“難道那位首長真能給你帶來幸福嗎?”
她的語氣很堅決:“是的,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出的選擇。”
他的語氣有些不客氣了:“你···你難道為了一點虛榮···就甘願給人家做‘填房’嗎?”
她稍微一怔,鼻孔便發出冷笑:“我跟你不也是一樣嗎?”
他的腦袋嗡的一聲,這才意識到自己其實也是一個鰥夫,頓時就像泄氣的皮球。
心情絕望的他又勾起對亡妻的思念:“洛欣呀···你怎就扔下我走了呢···只有你才是世上最愛我的女人···你不複存在了···我還活著有啥意義···”
此刻的他已經心灰意冷,萌生了一死百了的心態。
她似乎看出了這一點,便義正言辭地訓斥道:“廖青宇,如果你還是一個男人,就該為她好好活著,因為這是她對你的愛;也應該為這個社會好好活著,因為它為了救你,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也在你身上承載太多的希望。你如果就這樣窩窩囊囊死去了,不僅對不起她,更對不起整個社會。到時,我會更加看不起你!”
這一番話就像一聲驚雷,把處於混沌狀態的他給炸醒了。
他感覺自己再呆下去,只能徒增羞辱,終於撞門而去——
他踉踉蹌蹌出現在街道上,感覺天空都是灰朦朦的,太陽的光芒是那麽蒼白無力,好像世界的末日即將到來。
來吧,但願一切都能結束。他這時甘願與這個世界殊途同歸,可是,這個世界還殘忍的存在。
他的雙腿發軟,不得不靠在一個電線杆上,覺得心像是被一把鈍了銼刀殘忍地割開,悲痛從傷口流出,撒落了一地。
“哇!”
他不由乾嘔起來了,好像身體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好像全世界的苦膽都在自己肚子裡翻騰,他受不了,想把這種苦吐掉,但這東西剛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他一口苦澀。
“廖哥。”
一隻溫柔的小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猝然回頭,小韓姑娘正關切注視著他。
“你要幹什麽?”
他跟方書瑤熱戀三年多了,
跟她周圍的同事也熟悉了,平時對她們熱情有加,可隨著跟她關系的結束,對待她的同事也產生了抵觸,尤其是目前的心情。小韓並沒有怪罪他的冷酷“我不放心你,特意追出來了。”
“我是你什麽人?你憑什麽不放心我?”
“廖哥,請不要誤會,我是一直讚成你跟書瑤在一起的。”
“是嗎?可她現在?”
“唉,書瑤現在是鬼迷心竅了,誰的勸告都聽不下去呀。”
他望著小韓無奈的面孔,神色溫和了一些,不由思忖道:“她以前是一個多麽聽話和乖巧的女孩,為啥會變成這樣?”
“我不是說了嘛,她這是暫時‘鬼迷心竅’!”
“那她還會回頭嗎?”
“假如她這一步邁錯了,就會回頭的。”
“她會知道錯了?”
“廖哥,你應該比較了解她,她其實並不是一個固執的女孩。”
他心裡又萌生一絲希望:“我和她還有可能嗎?”
“這我可說不好,一切都要憑緣分。”
“憑緣分?”
“是的,請你要保重自己,不要自甘墮落下去。將來她要是感到無助的時候,希望能遇到一個堅定的後盾。”
他怦然心動,覺得自己應該給心目中的天使一個反悔的機會。盡管天使的形象在心中已經被打了折扣,但她在自己的心目中依舊無可代替。
他於是就抱著一線的希望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開始一段煎熬的生活。然而,他還沒有等到方書瑤反悔,卻意外被另一個好消息震驚了。
不錯,這的的確確是一個好消息,也的的確確要用‘震驚’這個詞語來形容。
原來,一次無意中他居然得知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都還活著。這時,距離那場天災足足過去了四年。
他剛聽聞組織上向他通報的消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這是真的嗎?既然妻子還活著,為啥直到現在才找自己?
一位知情人向他透露:“你的愛人趙欣洛和兒子雖然奇跡般生還了,但她被救起後,精神一直不正常,再加上腹內的胎兒夭折了,並以為你已經遇難了,導致她的神經越來越差,已經發展成了分裂症,有時候,除了自己的兒子,誰都不認。這就是讓你們一家人隔絕的原因。”
他心裡一沉:“如此說來,她現在連我也不認識了?”
知情人連連搖頭:“不是這樣的。經過國家的精心治療,她的病情逐步好轉,基本恢復了正常,否則能想起你嗎?”
他心裡一安:“您是說她已經好了?”
知情人表情有些凝重:“她是好了,但那種分裂症並沒有去根,如果產生某種情緒時,恐怕會複發。所以,你以後跟她相處時要注意,千萬不能讓她有任何的激動。”
他默默點點頭,對於妻子和兒子都健在的消息,如果擱在當年,肯定會讓他欣喜若狂的,但現在卻是時過境遷,早已經物換星移了。不過,跟自己的妻子和兒子團圓讓他暫時擺脫了對心目中天使的魂牽夢繞。他有時候不得不感謝上蒼——他老人家是公平的,雖然為自己關閉一扇門,但又為自己敞開一扇窗。
這個不幸的家庭經歷幾年的流離失所,終於獲得了團圓,曾經引起社會的轟動,他不得不應酬一些媒體記者的采訪。
不過,他卻無法真實講出自己的內心感慨。這個家庭經過幾年的隔絕,早已經變了味道。這其中有他心中忘不掉的天使,也有妻子因為分裂症而導致的性情無常。總之,他不是當年的他了,妻子也不是當年的妻子了,就連他倆的兒子也不是當年的活潑可愛的寶寶,而是一個鬱鬱寡歡的少年。
他一直珍藏著方書瑤的那張照片,也許只有那張老照片才是他內心唯一的慰藉。他曾經不止一次去那家醫院打探情況,但小韓說也聯系不到她的閨蜜了,讓他耐心等一等。再後來,就連小韓都複員回老家了,再沒有能幫到他的人了。
他整天變得悵然若失,盡管心目中的天使曾經殘忍地傷害過他,但令他銘記的卻是曾經那位溫柔的女兵和大愛天使。僅有一次絕情的場面早就被時間的長河湮滅了。
方曉婉面對廖青宇動情地講述,早已經淚流滿面了。可以確定眼前的可憐老人不是自己的生父,而是那位所謂的首長的‘孽種’,那個男人一定是玩弄了媽媽的感情,並最終令媽媽一生的孤苦。
廖青宇含淚講完這段經歷後,又向她提出一個請求:“姑娘能幫我一個忙嗎?”
此刻的方曉婉對老人充滿了同情,立即表示:“您不要客氣,只要我能辦得到,一定會為您赴湯蹈火的。”
廖青宇欣慰一笑:“姑娘的心眼真好,就像當年的她一樣。”
方曉婉心頭一震,自己與他心中的她正是一對母女呀。
廖青宇接著講道:“我是不會讓你一個女孩子家赴湯蹈火的。”
方曉婉的臉頰一燒:“您想讓我做什麽?”
“我想求你幫我找一個人。”
方曉婉眼眸一閃:“您···是請我尋找那個女兵的下落?”
“嗯。 ”
方曉婉顯得很為難:“您已經找了三十年了,也沒有她的下落,就憑我去哪幫您找呢?”
“姑娘不要為難,只要在本地幫我打聽一下就好。”
方曉婉心裡一慌:“您認為她就生活在本地?”
廖青宇緩緩點點頭:“嗯,我和她相處時曾經有一個約定。”
“什麽約定?”
“當我們老的時候,就回到我們的家鄉養老,這叫落葉歸根。我現在已經回來定居了,但願她也同樣如此。”
方曉婉心裡一酸,自己的媽媽早在多年前就回來了。難道就是為了對他的承諾嗎?
“大爺,她會回來嗎?”
廖青宇思忖道:“就算她跟那位首長結成百年之好了,但那位首長當初的年齡應該不小了,還能陪她三十年嗎?她如果最終孤獨了,也許會想到我倆當初的約定。”
方曉婉又不禁落淚道:“大爺···您這是何苦呢?再說,您現在有家庭···還能對她有啥想法嗎?”
廖青宇一聲歎息:“雖然她當年狠心離開了我,但她在我心中永遠都是一個聖潔的天使。我雖然也恨過她,但那種恨轉瞬即逝,這些年伴我更多的是對她的深深思念,即便在有家庭的情況下,依舊對她曾經的恩情銘記於心。我知道自己的時日可能不多了,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她一面,恐怕會死不瞑目呀!”
老人的話講到這裡,忍不住一震劇烈的咳嗽。
方曉婉趕緊輕輕撫摩老人的背部,任由豆大的淚珠滴落在老人花白的頭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