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火柴相比,肥皂廠就頗費了一番周折。 在融入太平鎮的當地生活之後,秦時竹等人由衷地感覺到無論哪裡的老百姓都擺脫不了“髒”這個字,起初隻以為跟衛生習慣有關系,但隨著了解的深入便發覺還與肥皂的缺乏有關。
民眾一貫慣用的只有皂角與胰子,這兩樣東西雖然也有不錯的去汙力,但還是會殘留一些異樣味道,秦時竹等人原先用慣了洗手液,無不是捏著鼻子忍受。直到識得沈麒昌後,愕然發現這樣的大戶人家也只有從口外進來的番皂,當即便動了製造肥皂的心思。
所謂番皂者,是原產於蒙古境內的動物肥皂,說穿了便是用天然鹼與羊脂熬製而成的土肥皂,雖然製法與原理與工業化肥皂一般無異,但是雜質極多,效果更是等而下之,想到沈蓉這樣的嬌小姐使用這種比後世洗衣皂還要差上幾倍的東西洗澡,眾人無不搖頭歎息。何峰去山東時雖然買回來不少進口肥皂供應燃眉之急,但價格著實不菲,也促使眾人下定上馬肥皂業的決心。
肥皂所用原料主要包括油類和燒鹼兩種,油類包括柏油(有木油和皮油兩類),牛油、棉子油、鯨油、椰子油等數種,除鯨油和椰子油外,國內均能自產,特別是牛油和柏油,幾乎到處都有。鯨油和椰子油便要區別對待了,鯨油價格十分低廉,屬於舶來品中最低檔的廉價貨色,堪稱是牛油的絕好代用品,而椰子油就較貴,當然一分錢一分貨,質量也不錯。萊因哈特技術就聲明椰子油適合做香皂。
燒鹼本土沒有現貨,完全需要進口,屬於青島德國洋行供應的大宗物資,價格雖貴卻還在能夠承受的范圍內,在短期內國產燒鹼不能自製的情況下,便成了唯一的選擇。不同的肥皂有不同的原料需求,香皂除了兩大基本原料外,還需要各種香料和顏料,藥皂則需加入石炭酸和紅色顏料,好在各色材料均由德國愛禮司洋行提供,也算是方便亦得。
等原料湊攏之後,肥皂廠便開始正式投產。肥皂的生產並不難,麻煩的是各色物料的提純和製型,以鯨油為例,中間通常混雜著泥土、砂石,甚至還有其他的有機物殘留,因此在熬製時需要將其煮熱,然後用網兜將其漂浮物或者沉澱物去除,等到大鍋中不再散發臭味及沒有明顯的顆粒狀後,提純的工作告一段落。
提純之後便是與燒鹼一同熬製,在一個密閉的容器中,混合了燒鹼的鯨油在發熱的狀態下與之發生反應,一般半個小時便能熬製完畢,濃厚的肥皂原水順著管道一滴滴地落到鐵製磨具中,像極了琥珀狀,但卻是濃鬱的肥皂味。待得冷卻之後,肥皂便製造完畢,通體散發著黃色。而黃色的純度便反應著原料的純度,純度越高,則黃色越明亮,純度越低,則黃色通常會接近黃褐色。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去汙效果已經大體一致,遠比土法熬製的番鹼要好得多。
香皂、藥皂的製法同樣如此,椰子油價格高,但純度也好,因此操作反而不難。滾熱的肥皂在流淌過程中需要填入各色香料(石炭酸)與顏料,然後再製作成型。一般而言,香皂的形狀總是要比肥皂精致些,體積也要來得小。
肥皂試製成功之後,何峰將產品分發給沈府上下和親屬使用,都是一片嘖嘖讚歎聲,沈蓉、郭靜得到香皂後更是愛不釋手,當天就親身體驗了一把,果然不同反響。套用活寶的話說:“沒看出來何嫂用了香皂之後格外白了一圈。”
但是,僅僅幾天之後何峰就發現了別樣的煩惱。
經過他的盤算,所有進口的原料再加上煤炭加起來的售價平攤下去,正好等於直接從洋商手中購買肥皂的價格。換句話說,自己生產的肥皂不但沒有任何利潤可言,反而還要賠上人工費、場地、設備等,是不折不扣的賠本生意。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何峰苦苦思索:原料沒有浪費,製成品加上清理出來的廢渣幾乎等於原料;操作沒有失誤,熬製肥皂是最簡便易學的工藝流程,幾乎不存在廢品這一說。思來想去,他認為問題的關鍵出在燒鹼方面,因為原料的成本構成中,燒鹼佔了7成以上,而鯨油不到3成,況且鯨油的價格比起牛油來還要低上一截,不存在買貴的可能。
這一種成本構成法與後世自然是迥異的,後世的比例連三七開都夠不上,因為再過若乾年鯨魚便是被保護的對象,不要說鯨油,便練鯨須都不易的,相反,燒鹼因為實現了大規模工業化擴散,價格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步。可要做燒鹼談何容易,何峰雖然可以用瓶瓶罐罐折騰出燒鹼,但那是實驗室數量級的,根本無法投入工業化生產,而向德國技師打聽的結果是,燒鹼的製造一是苛化法二是電解法,無論哪一種都是各大國際化工巨頭秘而不宣的專利,而且每一種方法都需要建立大規模的廠區,需要引進設備,別人賣不賣先不說,技術人才卻是一個也沒有,何峰縱然是三頭六臂也是望洋興歎,真要國造談何容易?再者,為了降低肥皂的成本便建設燒鹼工廠,本來也不是投資的發展之道。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何峰,作為“複興工程”的副總工程師,他在前後兩個歷史時空都感受到了研發的壓力。看到被折磨得日益消瘦的何峰,沈麒昌於心不忍,有一天隨口問道:“賢侄,那口外的番鹼真的不能用?”
“番鹼,番鹼……”何峰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在飛速地思考。
沈麒昌以為他不明白“番鹼”是何物,便說道:“我聽人說,番皂便是用番鹼製作而成,方法同肥皂似無兩異。”
一語驚醒夢中人,何峰忽然問道:“先生所說之番鹼可是天然鹼?”
“天然鹼,不錯,確實是天然的。”沈麒昌解釋道,“此鹼因產地不同而有口鹼和泰康鹼的區別,一般產於鹽鹼湖中,冬天湖面冰封時接觸的鹼霜或采自湖中的結晶鹼經熬製後均可加工成鹼錠。產於張家口、古北口的稱口鹼亦稱番鹼,名滿天下。而產於河南泰康縣,利用衝刷鹽鹼地之黃河水中的鹼質進行類似曬鹽之法所得之鹼便稱為泰康鹼。不過後一種我亦只是聽說,從未見過。”
“先生見過天然鹼?”
“見過,年輕時曾見過幾次。”沈麒昌慢慢回憶道,“奉天接壤蒙古部落,早年跑生意時我曾經去過蒙古。 聽人說:每歲冬春兩季,池水乾涸之際,池中遍結厚尺余至兩尺許的結晶鹼層,狀如冰塊。采取時,先將浮面疏松之鹼質刮除,後用鐵鍬刨掘,裁成大塊,重約100余斤,作長方形後堆徹成剁後出售,每逢采集之時,盛產鹼垛的地方便排成一排排、一堆堆,模樣極為壯觀。”
“距離此地遠麽?”
“略有距離。不過伊克昭盟便是口鹼產出的大宗地方,我在那裡還有幾個老相識,寫信給他們應當可以運來。”沈麒昌笑道,“天然鹼雖然易得,但作用不廣,分量又極重,一匹馬才能馱得了數塊,出售的價格連馬匹的草料錢都撈不回來,除非正好趕上有買主要,否則商幫誰也不願意馱,馱了便是虧本……”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何峰一聽連叫有門,平地製燒鹼犯難,有了天然鹼再加以純化還有這麽難麽?
一見何峰興奮之情,沈麒昌便笑了:“賢侄放心,我這就寫信讓商幫馱來,少則兩月,多則三月必定能到這裡,你放心便是。雖說國造肥皂不便宜,但不蒸饅頭爭口氣,咱們還是要接著造,要想辦法讓家家戶戶都用上咱們國產的肥皂。”
“可這虧損……”
“就當先交學費,把生產的套路弄熟,等將來口鹼一到,成本降低後利潤還不是滾滾而來。”沈麒昌大笑,“有了火柴廠打底,這點小錢咱虧得起……”
三個月後,第一批利用天然鹼純化、苛化的燒鹼終於試製成功,太平肥皂廠經過一番周折,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生財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