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爾巽所謂的“自有辦法”很快便有了結果,按照秦時竹的建議,他分別找何峰和葛洪義問了話,結果非常滿意。 何峰被任命為奉天機器局總監,雖然後面掛著署理的括號,但卻委以全權。不過,趙爾巽終究是明白人,講究責權利平衡,讓何峰立下了軍令狀:在機器采購到位後,如能三個月出火yao,六個月成槍子,則何峰這個署理便可以扶正。
內容沒有難度,在新民各處的產業裡,這些已實現了順利製造,但要達到趙爾巽要求的產量則不能不購買機器與配套裝備,可問題的關鍵在於將軍大人壓根就沒有增撥一兩銀子的念頭,何峰追問了兩次都是不痛不癢的哼哼唧唧。
何峰不得要領,隻好再找秦時竹詢問,秦時竹當即就笑了起來:“老何啊老何,搞政治你確實還不行。”
“此話怎講?”何峰原來不習慣這種文縐縐的腔調,但穿越了幾年,不但給自己取了名叫“永新”的表字,說話亦日漸適合時代需要。
“我們的新辦產業,官督商辦,每年上交銀子五千兩,五年後遞增至一萬兩,機器款就從這裡開支。”。
“可機器局需要增購機器的款子怎麽也不能少於2萬兩,這不是要提前收稅麽?”
“這便是趙爾巽的狡猾之處,在他看來,萬一你製造不成,官府也沒有什麽損失,而且提前預支,絕對旱澇保收。”秦時竹大笑,“不然有職有權還有錢可花,這總監位置能落到你頭上?”
“內情雖然如此,但不能這麽簡單地看,我倒以為,他這麽一來,是把咱們的新式產業和軍工生產牢牢捆綁在一起,對我們的依賴性就更強。”葛洪義勸慰何峰,“不必耿耿於懷,在其位謀其職,把事情辦好都一樣,何況有了正經名頭,開辦軍工便方便多了。”
“這話我同意,正經名頭二字,當真緊要的很。”秦時竹附和道。
葛洪義即將出任警備籌劃使,專門籌建奉天巡警隊,日後為成立警察總局作準備。而按照設想,巡警章程照搬袁世凱的那套,人員從秦、陸兩路的老兵中挑選,編制暫定五百名——這個正經名頭等於是又開了一扇擴充軍力的大門。
“妙極了!”秦時竹連連叫好,“選拔標準是有文化和政治覺悟缺一不可,最重要的就是要牢固掌握領導權。另一方面,咱們部隊裡有些已入伍5年,都三十多了,正好借機調往巡警隊,也有個安生的日子,方便成家立業。”
陸尚榮考慮到部隊的流動性,補充道:“以後,超過三十還沒有擔任軍官的,一律複員到後備營執行新兵訓練任務或是加入巡警隊。”
“說起正經名頭,老何,咱們也可以搞護廠團丁,人數不用多,也不必裝備重武器,但必須武裝起來。”
“千頭萬緒,等忙過這一茬再說。”何峰反問道,“既然趙爾巽允許大辦新式產業,你覺得何者好?”
“產業我不懂,但標準可以掌握。第一要來錢多,第二要能提高軍事力量,至於地方倒是可以在奉天境內隨便挑。”秦時竹沉吟片刻,做出了決策,陸、葛兩人均無異議。
“那還是辦鋼鐵廠!”何峰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鋼鐵是工業基礎,不但銷路看好,而且軍火製造今後要大量用到鋼材。從資源上看,奉天境內的鐵、煤較為很豐富的,鞍山、本溪、撫順都是後世的工業和礦業中心,可見有其發展潛力。要趁這些地方還沒有被日本搶先佔據之外,咱們先動手圈地。
” “晚啦!”秦時竹歎了口氣,“去年年末,日本和清政府簽訂了《東三省事宜條約》,大倉組獲得了本溪湖一帶的煤、鐵礦山,撫順煤礦原來是俄國人的,也被日本佔據了。目前日本雖然還沒對鞍山鐵礦下手,但隨著滿鐵(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的簡稱)的成立將會加緊勘測,恐怕也難以獲得。”
“這狗日的,什麽好地方都讓他給盯上了,也不給爺們剩下點。”一直插不上話的夏海強破口大罵。
“也不是沒有好地方。遼陽東南方的弓長嶺就不錯——這是個富礦區,60%以上品位的富礦埋藏量超過5000萬噸,佔整個東北的三分之一以上,雖然總體埋藏量不如東、西鞍山和大孤山那一帶,但更有開采價值。”葛洪義熟練地從電腦上調出了情報地圖,一系列數據清清楚楚地顯示在上面。
“好,明天你把詳細的分布圖畫給我,我照圖圈地,盡量多一點,一定要利用足官督商辦的政策。”秦時竹拍板同意。
“這事你們先動,我還得去上海把輪胎和橡膠的事情給辦妥……”
上海路近,何峰很快便辦完了差事,既采購了一部分原膠,亦采購了汽車輪胎的成品,在返回新民的途中,他想起到青島洋行轉悠一下,看看有什麽最新的貨色或者裝備,不料老熟人哈利卻告訴他,領事先生正在找你。
“他找我?”何峰滿臉狐疑,“什麽事?”
“不知道。”哈利聳聳肩,“不過看上去比較急,昨天還從我這裡要了地址……說打算給你拍電報。”
“他消息真夠靈通的,新民剛剛通了電報。”何峰微微一笑,“那我就去吧。”
“啊,親愛的何先生,沒想到你居然這麽快就來了……簡直出乎我的意料。”看見了何峰的到來,領事露出了滿臉的歡愉,誠摯地不帶一點虛偽。
洋鬼子搞什麽名堂?德國領事什麽時候這麽熱情過?何峰心裡就犯了嘀咕,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一串流利的德語脫口而出:“尊敬的領事先生,我正好從上海返程,原本順路看看青島的情形,沒想到閣下居然有要事找我,而且還……”
“所以才這樣令人出乎意料。”領事點燃了自己的雪茄,笑吟吟地看著何峰,“我確實有要事與您商量。”
“商量?”何峰心想,什麽時候你還跟我商量了?要不是前幾次我用馬克開道,說不定連基本的平等商貿待遇都享受不到,這會居然用“商量”一詞倒是頗值得回味——看來準沒好事。
仿佛就要驗證何峰的擔心一樣,領事順手掏出一盒火柴:“您看看,這應該是您非常熟悉的東西了吧?”
“這是……”何峰接過來一看,愣了,這不就是自家生產的“自強”牌火柴麽?
“這個……”他猜不透領事的用意,只能含糊其辭。
“我聽人說,這是您的發明?”領事今天破天荒地用了大量“您”字,倒讓何峰感覺不太自在。
只是,眼見領事手舞足蹈,何峰卻很冷靜,語調平靜地說道:“很高興領事先生能使用敝廠生產的火柴。”
“何,你真不知道這是了不起的成就?”
廢話,我怎麽不知道?何峰愈加恭謙:“不知您有何指教?”
“我有位工業界的朋友,前段時間來青島度假,結果認為這是非常優秀的產品。”領事一邊比劃著,一邊心裡暗暗在打小算盤:到底怎麽才能把這中國佬的秘密套出來呢?
“承蒙您的賞識,我們可以談談產品的合作,我對進出口業務比較有興趣。”
“這個……唔。”領事的眼珠子轉了半天才找到他認為恰當的詞語,“我的朋友認為……像火柴這麽小的東西不適宜大量出口,運費很容易吞噬其中的利潤,他想……想……怎麽說呢,他想自己生產。”
“您的意思是?”何峰心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面上卻裝作不知。
“他想購買這個技術,嗯,他願意為此付出2萬馬克。”當時一海關兩可兌換3.055馬克,2萬馬克約折合8000余大洋,說這個話的時候,領事緊緊盯著何峰,顯得很緊張——他怎麽可能不緊張呢?第一,工業家一共開出了3萬馬克的價格,並且說好,不管領事能還到什麽價格,中間的差價作為他的傭金。
現在領事一怕何峰不同意,二怕何峰索要高價,扭扭捏捏、吞吞吐吐,渾身難受得如同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
何峰心裡好笑,嘴上卻說:“2萬馬克?可是我一年的利潤也能達到這個數目啊,賣給了他,我怎麽辦?”
“嘿……何,這個不用擔心,我的朋友願意和你分享中國市場。如果您以適當的價格轉讓這個專利,他將願意在中國合資建設工廠,股份可以商量,中國以外他會另行設立工廠進行生產。”
“嚴格說來我只是總工程師,有關技術轉讓的細節我還得向股東報告。”
“何……”領事臉上一陣抽搐,仿佛下定了決心似地說道,“倘若你能促成此事的達成,他願意付給你3000馬克的酬勞。”
何峰愕然——今兒居然反過來行賄了?
“當然,我的朋友也說這項技術的關鍵在於配方,原理並不複雜,他相信經過幾個月的研究可以分析出一樣的配方來,那時候可就一錢不值了。”
“這是威脅麽?”何峰反諷了一句。
“不不不!這只是我善意的提醒,你想想,轉讓技術對你並沒有什麽損害,反而能獲得一筆不小的傭金……”領事極力辯解。
“我能與這位先生當面談談麽?”
“當然可以……不過,他這幾天去天津了,半個月以後才能回來。”
“沒關系,如果他願意,我可以和他下個月在奉天會面。”
看到領事的臉色有些猶豫,何峰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麽,不失時機地鼓搗了一把:“請您放心,您的酬勞我不會忘記的。”為了方便辦事,每次購買設備何峰都會送給領事一、兩千馬克,作為對他中間牽線搭橋的報酬,此領事也比較識趣,介紹的設備和技師倒算比較優秀。
這才打消了領事的疑慮。
面對何峰匯報的情況,秦時竹等人陷入了沉思。
賣不賣呢?自行車已經與日本人搞了一次,這次輪到火柴,可以想見今後這樣的事情會越來越多。技術創新固然是大好的利潤來源可也會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一味的圍追堵截是攔不住,如何順應潮流,實現價值最大化便成了要認真思考的話題。
“賣……價格不是最主要的,火柴配方也不算是核心技術。”秦時竹分析道,“如果能把德國勢力引進東北,我們便能夠在面對日本時取得適當的勢力平衡,這對於擴張我們的生存空間是大有幫助的。當然,帝國主義也可能聯合起來絞殺我們,但無論如何,以夷製夷的套路值得一試。”
“我猛然想到,我們現在是守著金飯碗卻討飯吃。”
“此話怎講?”
葛洪義稍微說了兩句,秦、何兩人臉色大變,先是驚愕,後是興奮不已。
“太好了!”秦時竹揮舞著拳頭,“哇呀呀,掘到金山了,怎麽以前就沒想到?”
“不是沒想到,而是自身不夠實力,現在有了回旋空間便可以施展一番。”葛洪義微笑道,“老大熟讀經典,難道便忘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
一番議定之後,德國工業家沃恩斯和青島領事魯賓終於秘密抵達了奉天。
“沃恩斯先生,魯賓先生,我很榮幸見到兩位。”何峰滿臉春風,“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先陪兩位看看我們的產業……”
於是,所有擁有德國技師的產業,包括煤礦、鐵廠、機械廠都遊覽了一遍,何峰唯獨隻字不提技術轉讓幾字。
沃恩斯是一個相當謹慎的人物,嚴謹中還帶有一絲狡黠,但這幾天的考察卻讓他深為震驚, 尤其是德意志同胞在各項產業中扮演的角色讓他誤以為來到了江南製造總局或者漢陽鐵廠,在他眼裡,雖然每一項實業的規模都不大,但彼此配套、構成了一個體系,可見其領導者是卓越而具有見識的。
“親愛的何,我們的生意?”不管是沃恩斯著急,魯賓也惦記著自己的傭金。
“給兩位先生先來杯咖啡。”何峰笑道,“沃恩斯先生有關合作的要求我都可以滿足,但我有一個額外的請求。
“請講。”
“我剛剛被將軍大人任命為機器局總監,再過幾個月我需要去德國一趟采購機器與成套設備,希望您能夠引薦您在工業界的朋友。”
“當然可以,西門子、克虜伯我都有朋友,不過高層不太多。”
“還有,我希望會見貴國外交部或海軍發展部的高級官員,只要能帶我和他們見上一面就可以。”沃恩斯有些奇怪:“你要見他們幹什麽?”隨後又道:“魯賓,這個恐怕要你出馬……”
上帝啊,看在錢的份上,魯賓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海軍發展部恐怕不行,我認識的朋友級別都不夠,最高是個少校;還是外交部吧,我正好要回國述職,可以帶你去見遠東司的道恩先生,他是我的上司,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只是我不明白你要做什麽,你是個工業總監,應該會見諸如工商、實業界的人士才對啊。”
“如果我說是為了中德兩國的友誼呢?”
“哦,上帝……”魯賓差點把口中的咖啡噴出來,“我越來越不懂你們中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