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他曹三哥的眼光看起來,老頭子若是撒手西去,下面就亂套,肯定有人尋思接老頭子的班。袁克定那個大爺脾氣很大,架子更大,本事卻不到他爹的一半,肯定接不了班;再看剩下的幾人,著名的北洋龍、虎、狗,王士珍是名副其實的龍,神龍見首不見尾,就是有這個機他也不出來做事;段祺瑞現在接替了總的位置,又負責中樞總指揮,自然躍躍欲試,虎威十足;可在東南的馮國璋,怎麽看怎麽也不像善狗。爭奪一把手的位置,曹錕知道自己是沒有這個本事的,但是在他身上也有著不同的角色。曹錕算是“第二梯隊”中的領袖,除去龍、虎、狗三人,就數他的資格最老,他倒向哪頭,哪頭就有壓倒的優勢。
曹錕心裡在暗暗盤算:從原先的北洋六鎮來看,楊善德的第四師、靳雲鵬的第五師算是虎系的人馬,段芝貴的拱衛軍也和他們有比較密切的關系,倪嗣衝也和段祺瑞交情不錯;而王佔元的第二師、李純的第六師則和馮國璋走得比較近,盧永祥和馮國璋的關系也非同一般。倒是何宗蓮的一師雖然排名番號第一,但在北洋集團中卻是靠邊站的邊緣角色,只是他老曹的第三師,嘿嘿,才有中心地位。你們段祺瑞、馮國璋留過洋,喝過洋墨水不假,俺曹錕也不是等閑之輩,老頭子這麽多年來的器重,三師被譽為老頭子的親兵,這個地位絕不是平白無故就能換來的。曹錕只是在考慮應該怎麽辦?
老頭子只要在,自然是他曹錕的效忠對象,別看老頭子平時對段祺瑞和馮國璋兩人客客氣氣,對他老曹經常是吹胡子瞪眼,但曹錕心裡明白,這是老頭子不同的禦下方式而已,而他偏偏隻吃這一套,這樣才說明對自己的器重。問題是老頭子要是一病不起或者有個好歹該怎麽辦?曹錕來去。總覺得段祺瑞這人權欲太強,辦事太狠。對外也經常是扳著一副臉孔,他作北洋集團的盟主,威望和資歷肯定是夠了,但是人緣肯定欠缺;至於馮國璋,本來也沒有什麽,只是他一直對老頭子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度,又經常和段祺瑞勾心鬥角。讓曹錕很不適應,偏偏馮國璋還有一個貪財的名聲,更是讓曹錕犯躊躇。高級軍官愛財的自然不在少數,包括他曹錕,這些年來都撈了不少好處,也算不足為奇,可愛錢能愛到像馮國璋這份上,他還真自愧不如。
火車飛馳而過,車窗外大片明晃晃地綠色在搖晃著,曹錕破天荒的第一次為自己地前途和政治命運犯愁起來。參謀推門進來,手中端著早餐,連叫他兩聲。曹錕都沒有聽見。
“怎麽?師座,還在為北上的事情犯愁?”參謀放下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和包子,勸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師座也不必太擔心了。昨夜到現在忙乎了半天,師座也餓了吧。趕緊吃點早飯,火車上就只能將就著吃這個了。”
曹錕看了一眼早餐,還是沒心思動筷,倒不是不對胃口,說實在的他早就餓了,只是這形勢?……他掩飾住自己的不安,隨口問參謀:“和子玉(吳佩孚)聯系上了沒有?他那邊打得怎麽樣了?”
參謀一個勁地搖頭:“沒有,今天算是中邪了,和陸軍部聯系不上。和廊坊支隊也聯系不上。通訊兵說可能是設備或者線路故障。”
“打仗的關鍵時刻,怎麽能出故障?”曹錕歎了口氣。“子玉的能力,我是信得過地,守城應該不成問題,就盼著南方的援兵能早點上來,不然我們三師就大大吃虧了。南方的軟柿子沒有捏到不說,現在卻要北上增援京城去啃硬骨頭,子玉還要堅守廊坊,真他媽場場都是硬仗。我不是為自己擔心,我是為咱們三師的弟兄們擔心呐。”
參謀聽出了曹錕的意思,討好道:“咱們師的袍澤,自然是聽師長的號令,師座說東,他們絕不往西,都說師座是福將,只要有師座的帶領,咱們師必定能逢凶化吉、旗開得勝。”聽了參謀的馬屁,曹錕的心情好了許多,敞開胃口開始大吃起來。
太陽已經越高了,北京城地人都知道出事了,而且出的還是大事,看著街上警察們神色慌張的遊蕩,茶坊、酒館裡都是議論紛紛地人群,有各種好事之徒在猜測局勢究竟發生到了哪一步。國務院、總統府的槍聲他們都聽見了,從最初疑心又是兵變到後來擔心亂兵搶劫再到現在這副議論紛紛,中間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都有。有人說國務院、總統府打得血流成河,也有的說袁世凱已經被人抓住了,更有人繪聲繪色地形容國防軍的突擊隊是何等凶神惡煞的面容,說是從閻王殿派來抓袁世凱這隻蛤蟆精地……如果能把這些故事串起來,保證是一部極其暢銷的荒誕小說。而真實的情況是,突擊隊牢牢控制了京城要害部位,1師的官兵正準備入城。
粉碎拱衛軍士兵的微弱抵抗後,孫烈臣也收到了西路藍天蔚已經動手的消息,決心按照事先預案,在北京城南截住曹錕的第三師,防止將戰火燃燒到北京,打壞了首都可是不小的罪過。為了防止拱衛軍殘余士兵為禍鄉間,他特意派出精銳的騎兵隊四處追殺,凡是敢於逃匿或者反抗地,一律就地處決。那滾滾地馬蹄成了拱衛軍士兵心中永遠的凶神。
京城地警察部隊。按照陸建章地要求。已全面行動了起來。雖然秩序看上去有些亂。甚至可以說是類似於無頭蒼蠅般地亂竄。但畢竟在動。而且體現了內松外緊地特點。特別是各大城門和出口處。警察地盤查尤其嚴厲。凡是那些重要人物或者達官貴人出城。統統都被攔了下來。由很動聽——外面兵荒馬亂。不安全。至於一般地小民。他們是不寄予多少關注地。仿佛對他們而言戰爭就不存在似地。
突擊隊控制住局勢後。也是心急如焚。一個勁地催促護迅速入城。安定秩序。陸建章也同樣是這個心思。城門口。望著遠處高高揚起地塵土。幾個警察在那裡悄聲議論:“聽說國防軍馬上就要入城了。”
“真地。你可別騙我。咱們哥倆怎麽辦?”
“怎辦?外甥打燈籠——照舅(照舊)。上頭已經交待過了。讓我們一不要怕。二不要聽信謠言。三不要擅離職守。四不要趁火打劫……”
“你又胡說了。這些消息你怎麽知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剛才我去隊長那裡。他正在接電話。電話裡就是這麽說地。”
高個地警察本來還再問幾句,卻發現矮個的已經閉上了嘴。身體站得筆直,再定睛一看,原來是隊長走過來了。趕緊站好。隊長今天格外和藹可親,往日地傲慢似乎全都不見了蹤影,不過那公鴨似的嗓門是永遠改變不了的。“弟兄們,”他扯直了喉嚨直喊,“上頭有令,國防軍馬上就要進城了。讓他們不要害怕,繼續維持秩序,上頭和國防軍是不難為我們的。下面我宣布幾條,一不要……二不要……三不要……”
隊長宣布完畢後,志滿意得地走了,矮個得意地朝高個使眼色,意思是:怎麽樣,都讓我說中了吧?高個心頭一凜,口中朝著隊長遠去的背影暗罵一聲:“他娘的。國防軍都要進城了。居然還這麽神氣……”
國防軍真的要進城了,四周地老百姓早就嚇得無影無蹤。只有幾個膽子特別大的人,敢躲在角落裡偷偷摸摸地看這隻傳得神乎其神的部隊,高個警察望見大軍開來,連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敬禮,他也不知道該稱呼人家什麽,所幸還認得軍隊的肩章,挑了一個上尉敬禮道:“報告長官,我等奉命在此等候,迎接大軍入城。”
上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說道:“很好,大開城門,大軍就要入城了,你們繼續維持治安,不得發生擾民事件。”
“是!”同樣是一股神氣勁,警察就覺得對方和隊長的神氣絕對是不一樣的。
國防軍頭戴鋼盔,手鋼槍,步履齊跑步進入城內,那齊刷刷地腳步聲聽上去那麽鏗鏘有力,那麽富有節奏。高個警察和矮個警察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敬畏地看著眼前通過的士兵,遠處隊長的那副諂媚模樣則讓人嘔吐。望著如此齊的隊列,高個和矮個不約而同地對望了對方一眼,在眼神的交流中,他們明白了國防軍為什麽如此強大,北洋軍為何如此不堪一擊,光是從腳步聲就可以聽出高下。可悲地是,這麽淺顯易懂的道,小人物一眼就看出來了,大人物卻還執迷於自己的幻象中而不能自拔……
陸建章地日子同樣也不好過,他雖然表面上看上去十分鎮定,心裡卻如同個貓爪子在撓心,諾大的北京城,要靠自己及手下這幫警察維持治安,他真是惶恐的可以。北疆方面一再打招呼給他,反覆叮囑京城的秩序不能亂,不得發生擾民事件。他可是深知底下這幫警察的底細,平日裡就狐假虎威、吆五喝六的,若這個當口給他發難,他陸建章就是有十張嘴也難以辯解清楚。本來事情還可以不辦,但眼下大軍壓境,要是不順從對方,自己將來地下場他就不寒而栗。
有人說跑。跑?跑能跑到哪裡去?這諾大的中國,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可能比較容易,可是這半世的榮華,這一大家子的生活怎麽辦?再說了,若是他陸建章逃跑,那後果就是畏罪潛逃,自己身上背負著的事情就是置自己於死地的把柄。小民要逃跑很容易,扁擔一挑就是全部的家業,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而大人物就不行了,光是這份家業就能讓他猶豫半天。來去,陸建章決定賭一把,最好乖乖順從秦大帥的意思,再加上馮玉祥從中斡旋,只要把事情辦好了,自己往後還有甜日子好過。陸建章當然明白秦時竹的意思,他起兵發難為地是天下,若是一個首都打得破破爛爛,或者亂套,他臉上也沒有光彩。以前還可以把責任推給袁世凱,現在他馬上就要掌握大權了,打爛了自然要心疼。到這裡,陸建章覺得秦時竹比老頭子強多了,老頭子為了天下可是什麽事情都乾得出來,當初為了恐嚇南方代表團居然能指使曹錕搞兵變,這首都地安危可絲毫沒有在他的心上。
陸建章正在胡思亂之際,心腹又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低聲在他耳邊說道:“處座,那東西和人已經找到了。”
陸建章聞聽此言,渾身一震,顫抖著聲音說道:“人……人找到了……在不在上面?還……還有氣嗎?”
心腹一臉恐懼, 悄聲說道:“在……在上面,不過已經死了。”
“死了!”陸建章如釋重負地歎了氣,隨即又站起身來,追問道,“你不看錯?”
“弟兄們過去看地時候,火已經滅了,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好些個人,但已被燒得黝黑,差點成焦炭了。別人是誰我不敢說,但是他……他這副樣子我還是認識的……”
“好好,趕緊弄進來,這麽熱的天,再不埋葬恐怕明天就爛。”
“是。”心腹應了一聲,隨即又狐疑地問,“處座,為什麽不就地掩埋呢?這樣省事多了。”
“你混蛋。”陸建章一看對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情急之下髒話脫口而出,“對方動兵,矛頭就是對準老頭子,自然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這麽偷偷摸摸的埋了,難道還讓人家在開棺驗屍不成?”
心腹吐吐舌頭,臉上的神情就更緊張了。
“去吧,千萬不要走漏任何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