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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約》第85章 3足之勢
  大相國寺東北角一處堆柴禾的跨院內,一個須如霜華卻紅光盈面的老和尚手撚著一粒墨玉棋子細細斟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鎮定。

  “小子,這天下三分之勢已成定局,你又何必耗心血苦熬?”老和尚歎息著看向對面執白棋的錦衣公子:“即便拚個魚死網破,終究不過是以生靈塗炭為祭罷了!”

  錦衣公子猶不死心的想要衝出重重被圍之困,兩人互不相讓,一個時辰後整盤棋亂作一團。白棋看似還有生機卻透著無盡的絕望,黑棋的包圍圈雖被撕裂卻猶如野火複燃,熄而未滅。

  兩個誰也不肯罷手,正在苦纏不休。

  “你即醒來便下來瞧瞧如何?”老和尚眼神不離棋盤喊向睡在梁上的黑衣公子。

  黑衣公子聞聽翻身下落,不見任何動作輕輕降在錦衣公子身畔,眯著眼睛往棋盤上瞧了一回,隨手抓了一把核桃撒向棋盤。

  前後不過眨眼的空,待下棋的二人再觀棋盤之時,老和尚手上撚著的一粒黑子失手落在桌上,少年卻不小心捏碎了一粒白棋。

  二人抬頭望著黑衣公子,那是個長相十分俊美的少年,不足弱冠卻氣沉如海。

  老和尚看他落下的核桃正好阻住兩方人馬,寸步難進。拿過一旁桌上的紫砂泥壺押下兩口茶緩緩吐出胸口濁氣後,一顆一顆慢慢的拾回棋盤上的七顆核桃在眼皮底下的桌上擺成一排,“天將降大任,即使無心,卻仍需擔負起天下太平之責!”

  兩個公子對視一眼後都未說話。

  執白棋的錦衣公子沉默,若有所思。

  且說慕輕煙帶著三九兩騎疾馳,天亮後進了一個叫東陽的小鎮。二人策馬入城,尋了一處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客棧換了身上的衣裳,又吃了些東西這才打馬又行。

  一路直取南路而下,三日後來到江陵城。

  天黑前將將來得及進城。滿城安靜,偶有往來客商也都悄悄來去並不見往日喧囂。皇上新喪,江陵城離京城雖甚遠卻也難掩哀色。

  順著大路來到了清觴酒莊門外。

  掌櫃的迎至門口。

  “兩間上房,再要兩桶熱水,吃食挑好的備下,一並送到房裡來!”三九先行下了馬,又扯過未央的馬韁繩,待她下馬後一並把馬給了夥計。

  未央一身白衣,懷中抱著那口看起來頗有些古舊的長劍進了清觴酒莊。

  此時天色已黑,清觴酒莊內偌大的堂間只有四張桌子邊坐了人。未央也不抬頭,在掌櫃的招呼聲中上了二樓。

  左邊第一間,掌櫃的親手打開房門,側身讓開恭敬彎身輕輕尊了一聲:“少主!”

  “嗯!”未央淺淺的應下,邁步進了天字一號房。

  夥計張落了一應吃用後便下樓離去。

  堂上靠窗的一張桌子邊坐了兩個人,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一個穿藍衫的年輕後生。

  “我以為他上一次必死無疑,沒想到命還真大,鬼草那種無解之毒都能死裡逃生,怪不得公子說此人不簡單!”藍衫的年輕後生低聲和老者說話。

  老者瞥了一眼消失在樓梯口的眾人,低喃道:“查了半年之久,卻仍是查不實他與清觴酒莊的關系,難道是公子多心了不成?”

  未央梳洗完畢後還未等坐下,門口有人敲門。

  她眯著眼稍有猶豫。

  這不是三九的腳步聲,也不似掌櫃。自已初到江陵,會是誰呢?

  斂了心思整頓衣裳幾步走到門口,一把拉開門扇,

微微愣了一下,怎麽會是他!  “兄台,我們又見面了!”那人著沉香色錦袍,頭上青玉冠,一身書生氣,眉間隱著淡淡的歡喜,身後跟著一個書童打扮的隨從。

  未央回轉心神,頗有幾份意外的道,“祁公子,怎麽會是你?”

  來人正是未央自海上救起的吳郡祁家嫡長子祁殤。

  “今日自城北而來,天色向晚,瞧著遠來馬上那人似你卻又不敢認真,城門處錯身而過細看之下,果真是兄台,當真有緣這才冒昧來訪!”祁殤歡喜的看著未央。

  兩個在門口說了半晌的話,樓下陸續便有人上來。

  未央側開身子讓出門口,“祁公子請進來續話!”

  “如此殤便不客氣了!”他轉身對書童吩咐道:“祁星,你去樓下和掌櫃的要些酒菜上來,我與公子喝上幾杯!”

  那書童轉身就要跑。

  “且等等,飯菜倒是現成的只是無酒,勞煩和掌櫃的要壇酒便可!”未央朗聲說道。

  書童答應了,快步下樓而去。

  二人進得房中面對著坐下,也不閉門。

  “自洛川一別已逾半載,還未及請教公子名姓!”祁殤眼含暢意,禮數周全。

  未央瞧他樣貌極正派,頗有幾分剛正不阿之氣,心下喜悅遂不隱瞞,“在下京城未央,一介武夫。”

  祁殤怔然,瞪大眼睛似不很相信一般瞧著未央,“可是公子未央的那個未央?”

  未央被他逗笑,調皮的眨了眨眼睛點了下頭。

  祁殤立刻起身,清瘦的身形繞著未央轉了半圈,頗有些不可置信。

  “在下仰慕已久,不曾想早便見過了,卻還有恩於我,幸甚,幸甚!”祁殤一禮到地,有幾分激動,聲音比著平日裡的溫潤要高昂了兩分。

  祁星拿了酒進來,去了封口給未央和自已的主子倒上,自覺的退到門口處守著。

  “坐下罷,今日有幸遇到便是難得,我敬你!”未央先行舉了酒盞。

  祁殤面帶笑容,輕輕和未央碰了一杯,一飲而盡。放下杯盞,伸手從腰帶上抽出一把扇子,“也不知是你哪時所畫,偶然得來,真是愛若至寶!”

  未央抻頭去瞧,扇面上畫著一道殘虹半湖碧波,右下角印著她的章,章下有她的簽名。確系她所畫,也只有她才會把章印在簽名之上。

  “如若沒記錯,這副扇面我是畫給吳郡雙林禪院的無方和尚,四年前!”未央猶自記得,當初她看上了雙林禪院的一本孤本經書,那和尚不識貨將它扔在舊書堆裡,好說歹說拿一頁扇面算是換了來。

  那本破書她貼身收藏,回到京城連家也未回便跑到碎空寺和慧嗔邀功,硬是拿一本破書強換了他的斷越劍來。

  一晃四年已過,她至今仍記得當時慧嗔那種二選其一的糾結。

  “在下便是吳郡人士,和雙林禪院的無方是至交好友,他念我慕公子才情,實是替在下所求。”祁殤娓娓道來。

  兩人因有共同愛好,越聊真是投入,不知不覺間一壇酒將盡。

  未央並非好酒之人,喝也成不喝也無妨。祁殤卻並非擅飲之人,此時已有了七分醉意。只因遇到久慕之人心中歡暢,並不似平日裡那般克制寡淡。

  “未央兄,如今正值國喪你怎會遠來此城?”祁殤隨口問道。

  未央斜了他一眼,漠然而語:“江湖中人自在江湖中過,國喪又礙我何事!”

  只聽得一聲歎息自祁殤口中溢出,似帶著不得志的遺憾一般。

  “確是如此!如今新皇未定,東楚處於危難之中,我輩之人雖志在壯大楚威,卻礙於井下之目而不得禮遇,有志難成!”祁殤眼睛盯著手中半舉著的酒盞,嘴角含嘲。

  未央起身閉了房門。

  “無妨!今日酒醉才這般胡言亂語,卻是讓未央兄擔憂,實是祁殤的不該!”話落又飲了杯中之物。

  未央親自倒了盞茶遞給他,斂眉道,“祁公子有報國之志何不上殿求取功名,以自身之力捍衛東楚家國?”

  祁殤微微苦笑,“今春才落的榜,不得聖心。”他輕歎一聲又開口道:“在下不才,自四歲始讀書習文,能通古史亦知典籍,六歲上為強身才又習了武藝。故去先皇以武治國並不重文,在下師長亦不讚同殤之文道;說治國當以外強內息,廉政惠民最是王道。可是殤以為,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東楚開國至今做對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對汾河的治理,過程雖不勝艱辛卻也因此奠定了東楚真正的安穩,民豐才能國富。”

  未央靜靜的聽著,她從不知道自已竟然成了東楚的功臣。

  祁殤搖晃著站起來,走到窗口推開窗戶。

  月色很好,只是淒冷了些。

  半晌後才又歎了口氣,“太子不重才學,在位十數年無一件壯舉,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奪位之上,那天下至尊的帝王之位即便到手,也要有能力坐穩坐實才行!”祁殤聲色漸冷,如窗外半彎新月。“寧王之亂雖息,可璃王虎視眈眈盯著帝位,怎會輕易便放棄?內憂起外敵必會趁機來侵,殤自帝王崩後便啟程,想的就是到棲霞關盡自已的一份為臣為民之薄力。”

  未央聽他一翻言論,不由得重新審視了他一回。忽然間心裡有些莫名的衝動,若將來東楚國得他為相,那將會是怎樣一翻氣象?

  她不知自已為何會有如此想法,隻單純覺得他和自已所想是那般相近。

  兩人半晌皆不言語,對著清冷的上弦月沉思。

  街上梆子響起,三更天了。

  “未央兄,今日一別不知是否還會有重聚之日,只可惜了才與兄台相厚便要分離。”祁殤懷著淡淡的離愁與訣別。

  未央拱手為禮,“若有一日東楚將危,未央或許會在征戰之途與祁公子並肩而驅,同為楚人自當以家國為己任。”

  未央話落,祁殤深深的看了她兩眼,轉身走到門口,打開房門走出去。背著身體也不回頭,豪氣乾雲的留下兩句話,“若有歸程,再與兄台醉酒詩畫!”

  祁殤走後,未央久久立在窗口不能平靜。

  四更天,有暗號敲響了未央的房門。

  “進來!”

  三九進門看著的滿室清冷,“少主未眠,晚些時候再走罷!”

  “你去準備,城門一開即行,片刻也不要耽擱!”未央回轉身形,在床上坐下,運起內功調息著身體。

  三九悄聲閉了房門,和掌櫃的要了水和乾糧,牽著馬候在門前。

  五更天,未央洗漱了下樓,和三九上馬出城,直奔武陵城而去。

  天氣尚好,又行了一日這才來到武陵城。

  在城外十裡的別莊上宿了一夜,第二日便有隱在棲霞關的龍使送來消息。

  武陵城是東楚南疆邊境最後一城,再往南行百裡便是棲霞關,東楚和南詔的國界。

  “三九,今日你且先進城和殘影匯合,我自往棲霞關去瞧上一瞧。”未央焚毀了手上的信箋,沉聲吩咐道。

  三九本想著要說跟去之類的話,卻瞥見未央認真的臉色,自知不能左右她的決定, 便也乾脆的答應了下來,“大戰在即,少主此去定要小心謹慎。”

  “嗯!”未央自昨日進了別莊後便頗有些嚴肅,不似平日裡懶散模樣,惹得三九也跟著緊張了幾分,生怕說錯了什麽話。

  “棲霞關守將戚家,三代人堅守此關從不曾懈怠,深得皇上重用。他為人謙和,軍紀嚴明,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未央說到此處抬頭看向三九,“尋個機會入前鋒營,不要惹人生疑,我自有用你這處。”

  三九有些不解的看著未央。

  “棲霞關只有十萬兵馬,多年不曾征戰,也不知如今銳氣可還在否。前鋒營那兩千人是這十萬兵馬精英中的精英,我想探探他的底。”未央低沉了聲音慢慢的說道。

  “三九遵令!若大戰將至,必會強斂人丁以充軍營,混進去也容易。”三九說道。

  “前鋒營由戚敬勳長子戚堯率領,半數以上皆是兩代府兵出身,余下的也是自大營中挑選而得,且莫大意。未央抬頭瞧著他,“不可強出頭,我意在打探虛實。”

  三九複又點頭。

  隔了半晌後她又開口,“還有,留意些營中將士出入,非常時期不得已便用非常手段。”

  兩人又商定了一些聯絡方法,三九便進城去了。

  未央歪在床上細細的思索了眼下的事情,眼瞧著日陽西沉這才起身換了件粗布的外裳,黑不黑灰不灰的;隨便在衣擺下扯了一條束起發,手臉塗黑,扮作一個樵夫,收整隨身所帶之物出了別莊。

  她並未入城,反而繞城向東進了大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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