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領袖一直把脫貧工作掛在心上啊，而且多次在新年賀詞中提到‘最牽掛的是困難群眾’，所有才有精準扶貧這個項目，我既然來了，那就要學習領袖言論，研究領袖思想，貫徹領袖指示，擼起袖子加油乾，三年……這三年，哥們就和貧困耗上了，丫不走，我也不走！”

　　隨著走訪的深入，他對村子的了解也越來越多，越來越細致，這些光靠縮在房間裡看檔案看資料是完全做不到的。

　　同樣的他的各種疑問也層出不窮，其中有不少看上去挺幼稚簡單，郭金鳳也好劉天成也好，都是耐心的回答，讓他受益匪淺。

　　可有些問題，雖然看起來並不複雜，但郭金鳳等“老土地”也沒法說清楚。

　　“郭大嫂，咱們村本來就是耕地不足，我看邊邊角角能種地的地方都種上作物了，為啥村東頭還那片土地荒著?我看老大一塊呢，得有個二三十畝吧……”

　　二三十畝對於，東北平原的國有農場而言，真是小意思，但對中灘村來說，那可不一樣，要知道全村總共耕地也就一百畝出頭。

　　而且東一塊西一塊的，散落在村子周圍。

　　二十畝的連片土地非常適合機械化耕作，機器開起來效率很高，用不著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但這片地卻始終拋荒，長滿了各種灌木和矮樹，還有一人多高的荒草。

　　“這個啊，沒辦法的……”郭金鳳壓低了嗓子，整個人顯得神神秘秘的。

　　“??”

　　“我和你說，後生，別看你是研究生，但這種事情你得聽我的！那塊地啊，沒法用！”

　　“為啥?”

　　“你看到塗溪河嘛?從那個山谷裡流出來，經過那片地，然後拐個彎……那片地的地勢特別低，你別看現在挺好，再過倆月，春天到了，雨水一多，塗溪河的河水暴漲，直接就把那塊地給淹了，等雨停了，水下去了，那塊地又露出來了。總之從三月初到11月末，這塊地就這麽反覆被淹！根本沒法派用處！”

　　“哈?”從趙昊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這塊荒地，“那樣啊?”

　　他估摸了一下又道，“那乾脆在山谷口修個小水壩唄，塗溪河流經荒地的那塊也修個河堤壩，不就好了麽?”

　　修個小水壩這種事情，對於一個被稱為基建狂魔的國家來講真不事。

　　三峽都能修，這才幾米寬的塗溪河有啥搞不定的?

　　趙昊不懂水利工程，但他目測估計一下，山谷口的水壩能有個七八米，七八米寬高就了不起了，至於荒地旁的防洪壩，修個兩三米高，四五百米長應該也夠了，這都算不上重大工程，他甚至估計這點工程土方量都沒必要報到省裡，村裡給縣裡打個報告，李明星找專家看過後就能簽字。

　　“哎，你年輕不懂事，這話也能說?！”郭金鳳滿臉嚴肅。

　　“怎啦?”

　　“這地邪乎！”

　　“嗯?”

　　“以前劉天成在的時候，就琢磨過修壩，不過那時候吧，還是艱辛探索的十年，報告打上去，省裡派了專家來看，說確實能修，還給畫了圖紙，派出一支工程隊，然後處理老少趁著冬天農忙的時候全體出動，搞了個‘水利大會戰’，忙乎了一個冬天，這壩子硬是靠人扛馬拉的給修起來了，省裡的專家組也也拍手叫好，簽了驗收報告，結果沒三個月，塗溪河忽然發了次大水，直接把壩衝垮了！”

　　“啊?那麽厲害?”

　　“誰說不是啊！”

　　“劉天成為此大病一場，

差點沒死在這上面，他不服啊，全村人幹了天天上工地，一個冬天下來，原本說好至少能用30年的水利壩就這麽垮了?他得去討說法。”　　“結果呢?”

　　“縣裡省裡倒是很重視，組織專家開了好幾次會，又從外地請來更大的專家，最後的結論是，壩子的設計沒問題，但那次洪水實在太大，達到什麽五百年一遇的標準，壩子被衝垮也在情理之中，好在是沒傷人，後來省裡覺得過意不去，就給村裡補了點錢，這事情也就過去了。”

　　“後來沒考慮過再修?”

　　“後來啊，小神仙說，那個地方有仙氣，是土地爺還是誰哪個神仙的官府，平白無故被佔了，當然不開心，所以發大水給衝了……”

　　“這……”趙昊搖頭，土地爺要真那麽牛叉，咱早就成了發達國家了，還扶什麽貧啊。

　　“為了這個事情，劉天成氣的要去縣公安局告劉德發。”

　　“告了嘛?”

　　“當然沒啦，大家都勸，鄉裡鄉親的何必呢，劉天成就是不服，打算再修一次，結果呢改開了，村裡壯勞力都外出打工去了，大家掙得多了，也就春節回來兩天，湊不齊壯勞力，怎麽修壩?加上國家又給了好種子和化肥，還有農科院的專家來指導，村裡這點地的產量是年年升高， 眼看糧食夠吃，大夥兒也就不打那塊荒地主意了……”

　　“我覺得還是因為小神仙的話吧?”趙昊揶揄。

　　郭金鳳滿臉嚴肅的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知道你是大學生不信這個，可我告訴你，山裡和你們城裡不一樣，城裡沒有的東西，山裡有！”

　　“這tmd還有城鄉差異?村民都喜歡往城裡跑，這滿山遍野的牛鬼蛇神就特別喜歡鄉土環境?“他內心默默吐槽，“這不合理啊，哥們我在省城長到二十多，么蛾子是見了不少，但都是人鬧出來的，從沒見過鬼狐仙怪，總不成到了山裡就要開眼界吧……”

　　“哎，國家在破除封建迷信上還是要花大力氣啊，咱們這輩人倒是都不行，看看郭金鳳……”趙昊搖頭，放棄了科普的念頭。

　　老迷信老迷信，迷信這玩意其實就是個心理暗示不斷自我強化的過程的產物，年紀越是大的人越是不可能簡單的放棄迷信思想，這是已經被證明了的道理，尤其郭金鳳這種文化程度不高的村婦更是如此，她們絕對不怕人，哪怕是縣高官都敢罵，但對於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卻特別敏感，甚至口口相傳之間還會創造出些新的封建迷信來。

　　趙昊有幾個搞社會學的師兄做過類似的課題，他沒事去幫過忙，看了不少第一手的采訪記錄，當時是當笑話看，現在卻有點笑不出來。

　　“娘的，我又不是西門豹……再說，就算是了，也不能把迷信人員往塗溪河裡扔啊，這是tmd公檢法一條龍的法治社會，不是春秋姐為王的半奴隸半封建社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