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高又長的藍色幕布下,戴著竹鬥笠的兩隊“士兵”正拿著“竹槍”遠遠互刺,其中夾有少量背插靠旗的武士在指揮,吆喝聲不斷,法螺聲陣陣,還不時有人撲倒在地,發出撕心裂肺一樣的慘叫聲。
在離這夥人不遠處有著長長的軌道,攝影車帶著攝影機、攝像師正快速從一側掠過戰場,而一角則有一輛大搖臂拍攝車正把攝像機吊的高高的,俯視著一切。
更外圍則是劇組工作人員,有人在指指點點,有人在互相商議,其中還夾有看熱鬧的閑人,比如龜田夫婦。
“老公,為什麽要用藍色的布把遠處的山遮起來?是幕布嗎……”龜田有花雖然在製作局工作過,但只是當個小文員,接觸不到拍攝,聽說過幕布,卻沒見過這麽大這麽長的,有些拿不太準——高三米以上,長度幾十米,被分段四角釘牢了懸掛在空中,猛然看上去竟然十分壯觀。
她有些好奇,而龜田貫太也是第一次見這種大型拍攝現場,正看得入神,隨口道:“是幕布,他們合格的群演不夠,又不想用普通民眾濫竽充數,所以將來需要多次合成,這樣拍攝後期工作量會小一點。”
“啊,還要進行後期製作?好厲害!”
“是啊……”
龜田貫太也有些服氣了,眼前這近百人分成兩夥互相激鬥,其實取取近景,看起來場面應該已經不錯了,沒想到千原凜人還不滿意,還要再在後期做做特效,以便讓人數看起來可以達到千人左右的規模,只能說真是在燒錢……
他歎了一聲就繼續看,這種拍攝場面曰本很少見,他看了也很新奇。
他們夫婦已經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天了,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夢。
千原凜人做為總負責人很忙,沒怎麽陪同他們,但他們表示理解,看看現場就知道了,這裡面的事情簡直千頭萬緒,別說去組織了,就是想想就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當然,千原凜人也是個講究人,作為主人盡了地主之誼,昨天傍晚請他們共進了晚餐,雖然都是些速食食物,但這要看和誰吃——千原凜人溫和又有禮貌,說話還很風趣,一派平易近人,令他們十分驚喜。
特別是龜田貫太,順便打聽了一些拍攝“內幕”,千原凜人大多都笑著回答了,只有幾個敏感些的問題做了點回避,相當於做了一次專訪。
這讓龜田貫太非常興奮,感覺能寫一篇,不,好幾篇好文章。
當晚,他們在劇組借宿了一晚,而感覺整個劇組像台運轉不休的機器,拖車外的聲響一夜都沒停過,好像無數工作人員在趕工。
這大河劇拍的,真是個大工程啊……
龜田貫太內心感歎著,看著場中的戰鬥被叫停了。執行導演、助理導演及武術指導衝進了場內做調整。現在並不是正式拍攝,而是拍攝前的合練,真要拍就要“見血”了,會汙染場地及服裝,需要盡量一次通過,那之前的合練就非常有必要。
等調整了一會兒,導演組的成員又看了看具體效果,和分鏡台本核對,看看是不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等一切都差不多了,才下令休息一會兒,同時派人去把千原凜人請來——千原凜人在村子裡忙著拍別的呢,順便也反覆檢查“火燒村落”時的安全工作。
那是千原凜人最重視的事,為了拍出緊張刺激的效果,采用了新的拍攝理念,很多鏡頭需要抵近拍攝,而水火無情,人體皮膚的燃點才122攝氏度,放火燒村子容易,但萬一沒控制好,把演員、特技演員、攝影師燒傷燒死了,那才是真的麻煩大了。
不說演員工會會找麻煩,就是賠錢也夠喝一壺的,搞不好一兩集的預算就此消失。
同時打群架要是拍的不好,大不了換換服裝多拍一次,但燒房子一次沒拍好,再修整就很難了,所以那邊更需要一次成功。
場中開始休息,有工作人員開始給“互捅”了半天的專業群演們分發飲水,而這幫拿日薪的道場弟子對參加電視劇拍攝也挺興奮,就在場子裡面聚團說說笑笑,還有離開場地四處溜達的,開始好奇觀望劇組的各種拍攝器材。
接著一隊人騎著馬過來了,這些都是劇中的正式配角,是六羽女家的家主、家臣以及敵對豪族的首領,服飾看起來就比群演們精良許多,哪怕就是竹片甲都上著漆。此外像是柄卷(佩刀繩)、指物旗的纏法也都是經過專人指導,頭也剃成了半禿扎著“朝天辮”,看起來像模像樣,如同時光倒流,古代豪族再次複生了一樣。
接下來合練這些正式演員也會加入,龜田有花好奇的觀察著,並不敢過去打擾,畢竟千原凜人同意她留在劇組參觀就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了,再打擾人家工作就有點不知好歹。
她挺懂事的,但看著這些正式演員,小聲問道:“老公,他們背上的包袱是什麽?”
這些演員騎馬迎風而來,除了背後的靠旗迎風招展,還有一個微鼓的包袱,看起來很奇怪,而這個龜田貫太知道,馬上答道:“是母衣。”
“母衣是什麽?”
“是武士的一種裝備。”男人嘛,對武器裝備通常都有天然愛好,龜田貫太精神一振,馬上給老婆講解起來。
這東西最早也叫“保侶衣”,在武士正常的比武或者戰鬥中,由於早期防衛過於簡單(竹片麻將甲,還隻包前面),很容易被身後的敵人一刀砍死。
這種情況讓武士們自己研發出來一種用於自衛的袋型防具——母衣。這種袋子有點像鬥篷,一方面是精神的寄托,武士都是帶有一定的迷信,相信神靈在身後保護自己,如同母親一樣,是祈福和護佑的方式。
另一方面則是這東西一灌了風便鼓成了個球,防竹箭效果非常好。
衝鋒時可以防止被自己人背後射死射傷——曰本竹弓又軟又沒準頭,士兵其實就是農夫,射到自己人身上很正常,而在逃跑時用處更大,傳說中身中幾十矢仍然安然無恙逃回老巢的故事,通常就是母衣的功勞。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逃命神器,就是有點影響速度,好在戰國前期大家都裝備,基本上算扯平。
當然,也就曰本情況特殊才產生了這種奇怪的裝備(買不起絲綢,沒辦法用更輕便的防箭馬甲),換個國家騎馬穿這東西那就是找死——後來確實淘汰了,特別是火槍出現之後,不過還是做為一種裝飾品和身份地位的象征而存在,不少大名都建有“母衣隊”,成了一種儀仗隊專用物品。
龜田貫太解釋的興致勃勃,但聽到龜田有花耳中就有些無趣了,她就覺得這些演員背著“母衣”看起來很奇怪,有點像王八,具體有什麽用處並不關心。她的目光很快轉到了千原凜人身上,那邊千原凜人已經到了,正和導演、武術指導等人一起看取景小樣,順便交換意見。
她忍不住打斷了老公的話,問道:“千原老師是不是昨晚沒睡?”
她昨晚深夜才去休息,那時千原凜人還在指揮拍攝準備工作,而早上等她起了床,發現千原凜人已經在拍一組鏡頭了——馬摔倒在地,濺起了大量的泥土,一直滑到攝像機前面為止,場面很刺激,拍攝難度極高。
龜田貫太也遠遠看了千原凜人一眼,發現他正側耳傾聽手下的匯報,神情很專注,歎道:“估計沒睡,要分派處理那麽多事,想來時間肯定很緊張。”
不看不知道,越看越佩服,劇組這麽多事,但整體卻忙而不亂,進行的有條不紊,運行的如同一台精密的機器,顯示了千原凜人超乎尋常的掌控能力,而這樣的一個人卻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輕人,真的越看越佩服。
龜田有花馬上面露擔心之色,她正慢慢向鐵粉方向轉化,有點怕千原凜人身體吃不消,擔心道:“沒想到拍電視劇是這麽辛苦的工作,老公你有機會要勸千原老師保重身體。”
…………
千原凜人對遠處的視線一無所覺,正認真看著取景器裡的畫面,反覆盤算這麽取景合不合適,而且還要快點下決定。
一方面是趕工期,畢竟拍完了還要進行後期加工,放送時間卻不能等人;另一方面則是這麽多人在外地,補助+加班費,人吃馬嚼的消耗倍增,要是不抓緊時間拍完,村上伊織看看預算支出表,十有能跑到奧陸來一糞叉撅死他。
能提前一天完成也是好的,但花了這麽多錢,總要出效果,保證效果也重要,而且這也是第一次拍這種大型場面,對自己的能力也是個巨大的考驗,壓力有點大的。
他和導演組在那裡足足商議了近半個小時才基本確定下來,準備把這場“大型戰役”分成六大段來拍——取全景,取半景,局部撕殺,多處特寫,每段多個鏡頭,就和拍AV小電影差不多,那個可不是男主角一路乾到底,需要拍拍停停,很多時候需要女主角自己在那裡叫喚。
現在換了拍戰爭場面,情況也一樣,段要分好。
這邊基本確定了,他又要求這幫人繼續合練,合練完了分組練,明天就正式拍這組大場景,爭取天黑前拍完,然後迅速把母帶送回東京進行後期加工。
隨後他直接又回了村子裡,瞧了瞧準備“縱火”的特效師們如何了,再次強調了安全要求和效果,然後才返回了另一頭的拍攝現場,繼續拍他的村內白刃突圍戰場面——這和足輕混戰不是連在一起的戲,甚至都不是同一集的內容,但都要集中在這村子裡拍完。
足輕混戰是大場面,要拍出氣勢和殘酷性,而短兵相接白刃格鬥是細節部分,他希望拍出動作乾脆利落,搏殺真實快速又眩目的效果——不是吳宇森那種槍戰中放白鴿的美學,更像《殺死比爾》中的那種格鬥,但沒必要弄到那麽華麗,還是要以“真實”為基礎。
畢竟,按電影中的話來說,暴力程度會和票房成正比,而放在電視劇中,暴力程度也會和收視率成正比。
當然,前提是不能引起觀眾的不適和反感,所以才有了後世“暴力美學”這種拍攝理念,要用視覺上的美、刺激感和爽快感,讓觀眾腎上腺素加快分泌,以消減暴力殘酷性引來的生理不適,免得把觀眾看跑了。
還是相當麻煩的,但卻是有必要的,總不能一部大河劇,在視覺效果上全靠佐富子那張臉撐著——佐富子也沒辦法總出來,大河劇要圍繞歷史作文章,是展現時代的浪潮,不可能總是一個視角,所在要在沒有佐富子的部分也可以讓觀眾看的賞心悅目!
效果在沒放送前,千原凜人其實也拿不準,但他希望用後世的拍攝理念以及美學性,繼續提升該劇的價值,力求觀眾買帳。
他這一忙就忙到了昏黃時分,光線不合適了才暫時罷了手,把拍攝現場交給了手下處理,自己趕緊扒兩口飯休息一下,而在他的專屬拖車中屁股還沒坐熱,很快就有人追來敲他的門。
他也沒在意,總負責人是這樣的,不停會有人來問事情。他隨口就請那人進來,自己的眼睛卻沒離開監視器,還在腦補成片效果,思考哪裡需要改進。
“專務,局內的傳真。”
“誰發來的?”
“西島小姐。”
千原凜人道謝一聲,伸手接過,還是沒怎麽放在心上,以為又是編成委員會的臨時意見谘詢——人人都覺得自己的事特別重要,發生意外後需要通知上級,經常就標上“特急”、“十萬火急”,好像不趕緊處理就要出人命一樣,但其實大多都是些屁大的事。
當然,也確實有些像是放送事故、演員受傷之類的緊急事務,他做為方面專務需要及時向編成委員會提交專業意見,分析是不是要把節目腰斬還是暫停,所以看還是得看的。
他等監視器上的畫面過完了這一段才暫停,又扒了幾口便當,懷念了一下女朋友的手藝,這才看了看傳真,而一看之下,眉頭不由一皺。
傳真是報紙上一篇新聞稿的複印件,而文章的內容則是植木佐富子有意跳槽,準備離開石本橋演藝公司,轉投另一家大型經紀公司。
千原凜人皺眉細讀,倒沒動氣,這事還不知道真假呢,曰本記者報道正經新聞節操都不高,像是收黑金、勒索名人、不實報道之類的醜聞不說天天出,一周一次總是有的,更不要提娛樂方面的記者了——這些人根本不追求客觀真實,聽風就是雨,甚至會自己看圖說話編新聞, 怎麽唬人怎麽來。
除了少數幾份報紙,曰本新聞,一看就信的是傻子!
想來西島瑠美也覺得未必是真的,搞不好是某個記者在那裡瞎編騙眼球,所以只是把報道傳真了過來,讓千原凜人看一眼,核實一下,畢竟萬一是真的,拍攝期間演員搞這種動作總是不太好,而且還是主役,千原凜人做為總負責人總該知道。
千原凜人也覺得是真新聞的可能性不太高,說實在的,長野哲平對手下的演員很不錯,絕對能說一聲業內良心,更和自己這個劇組總負責人私交極好,佐富子只要腦子沒抽筋大概率不會換經紀公司,但當然還是得問一聲,如果是謠言,趕緊讓長野哲平辟一下謠。
他掏出了手機,準備打給長野哲平,但還沒等拔號呢,手機響了,一看正是長野哲平的來電。
千原凜人馬上接了起來,直接問道:“長野前輩?”
電話那頭馬上傳來的了長野哲平的聲音,“千原老師,抱歉,佐富子好像要被別的公司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