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洋洋的郭淮正在把這支不可一世的陸家軍當做自己的掌上玩物來戲耍,對於他來說,看著這支最具威脅的部隊一點一點消亡殆盡,實在是一種別樣的風趣。
或許,這是一箭之仇,盡管,仇不知從何而來。
陸黎在艱難地抵抗,他沒有超能力,他不能上天入地,也不能以一敵百,縱使他如今技壓群雄,但面對數十個魏兵的圍殺,他照樣會累,面對一個個舞著大刀的魏將,他依舊會心虛。
天下哪有什麽無能之輩,大家都是人才,正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
陸黎帶著進步的思想來到這個世界,以先進的練兵之法鍛造了這樣一支敢打敢拚的隊伍,然而,此刻,他的軍隊被困於此,無法脫身。
陸黎很清楚,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但是突圍,十分渺茫,盡管他為此已經做出了諸多努力,例如支援南門,放棄北門,正是因為王睿所處方位乃是於南,而北面是魏地重鎮...
但在這衝天火光之下,陸黎還是感覺到了一股淒涼。
陸家軍全軍放棄了中軍大寨,徐徐向南寨邊緣靠攏,隨著魏兵從北寨湧入,向前摸索前進,陸黎認為,該下決定了。
於是,陸黎緊急在寨南一處僻靜之地,以數十軍士環繞外陣,自己和三名將軍置身於內,開這鳳鳴山的最後一次商討。
四人再度聚在一起,與以往不同,這次,每個人都是灰頭土臉,鎧甲上血漬未褪,那冰泠的鐵甲在余溫未散的火光之下炯炯生色。
“兄弟們,我們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不出所料,此時的郿縣已經被王平將軍所拿下,而隴右,明日也能打開較大戰局。這一切,都是弟兄們的功勞!是我們,在這裡殊死抵擋住了萬余魏兵!”陸黎略有些激動地鼓舞道。
然而,事已至此,眾人心裡也都明白,這是最後的寬慰...
“大哥,魏兵殺來了...”寧啟指著燃著火焰的東門,低緩道。
陸黎扭首一看,確實如此,東門在熊熊烈火燃燒之下,原本封死的木門成了黑漆敷面的殘垣,魏兵以鋒利的長戟逐漸打開了缺口,朝內殺來。
“不必理睬。”陸黎答道,“你我兄弟四人,今日帶隊血戰於此,殲敵無數,擋住敵兵三個時辰...為上將軍爭取到了時間,至此,已然是功成名就,如今,我陸家軍陣亡大部,所剩兵勇,皆是天下最能打的士兵!”
“大哥...何須多言,我等知道你已有打算,快些跳過這些閑言碎語,直接下令吧。”寧啟催促道。
陸黎怔了一下,含笑望著寧啟,不禁感慨道:“兄弟們隨我征戰數載,深知我的性格,我陸黎帶兵,絕不願意拋棄一個兄弟...故而,我意,本將帶領五十精兵,於此地,和敵人死戰到底,為你等攔住魏兵大隊,寧啟,文戈,陳記帶著其下所有人,火速向南突圍!下了鳳鳴山,立刻轉入威山山脈,進了威山,不必猶豫,哪怕是懸崖峭壁,也要一路向南,爭取和王睿會和....”
“大哥,你什麽意思?”
還沒等陸黎說完,寧啟忽然仰起頭來,一臉驚愕地看著陸黎。
“我斷後,你們走。”陸黎一字一頓地說。
正是此時,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再度爆發出一陣驚吼:“將軍!敵人打過來了!”
這是李旻的聲音。
慌忙之下,寧啟貼近陸黎,急道:“大哥,你身為一軍之長,這種事情,怎麽可以你去做?”
言畢,寧啟提槍上馬,凝視陸黎,長籲一口氣道:“大哥,你先走,我寧啟留下斷後。”
“公環!”陸黎咆哮一聲,將視野轉向文戈,陳記二人,只見二人面色凝重,“你二人,速速隨寧啟衝出南門去!”
然而,文戈,陳記無一人奉命,反是上前來,架住陸黎,就要往南門外去。
此時,文戈已經吩咐士兵將南門打開,最後幾百殘兵已經在南門外郊和敵人來回拉鋸,寨內,魏兵已經從東北二面圍殺而來。
陸黎心頭猛的一顫,瞬間明白了些什麽,十分錯愕地望著三人:“你們已經商量好了??”
寧啟擠出一抹笑容,右手微微掄轉長槍,別槍於身後,禦於黑馬之上,全身鐵甲絨衣,大將之風盡現,緩緩道:“大哥,多年栽培,公環無以為報,今日,還請大哥速速突圍,陸家軍可以沒有我寧啟,絕不能沒有大哥。”
話音剛落,文戈,陳記二人同時朝著寧啟嘶吼一聲:“公環!切勿戀戰,打一陣子就出來。”
寧啟沉重地點了點頭,持槍拱手於胸前,歎道:“多謝兄弟們,末將去了。”
言罷,寧啟帶槍勒馬,領著原先便點好的五十死士,朝著中軍望去。
適時,文戈,陳記火速上馬,各帶兵器,攜著發愕的陸黎,朝南門廝殺而去。
陸黎完全沒敢奢望這一切,在軍隊裡,有一句名言叫做“上了戰場,我願意給你們每一個人擋子彈。”
起初,陸黎堅信,這一切,都是黨和人民教導的好,是共產黨的精神,鍛造了一批批無畏的戰士,但此刻,他意識到,自己錯了,大錯特錯,真正的勇士,不在於生的是否逢時,而在於其內心是否強大。
持著這一想法,陸黎不禁落下了淚珠,那扭曲的淚痕在陸黎略顯稚嫩的面龐石留下深深的印跡,陸黎悲憤交加,領著二將一路殺出南寨,見敵即斬,一路兵不血刃,衝下山腰。
至山腰處,陸黎揚起長刀,大喝一聲:“全體集合,原地等候!”
文戈一驚,慌忙上前一步問道:“大哥,為何還不走?”
陸黎頓道:“等公環。”
文戈不做聲了,一向急躁的陳記也沉寂了,持刀默默守在外線。
突圍出來的,僅二百七十人。
寨內,寧啟領著五十人面向從兩個方向湧來的魏兵。
他十分坦然,可以說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一個時辰前,在南北二寨開戰之前,三人早已料到終會有山窮水盡的一步,真到了那一步,則必須有人要獻身。
陸黎的性格為三人所熟知,他不可能委派任何一位親將去執行這個有去無回的任務,唯一的可能,就是親力親為。
經過商討,寧啟說服二人自己留下斷後,寧啟自稱比陳記靈活機靈,比文戈資歷要老,更容易服眾。
二人無法反駁,隻好就此同意,畢竟,依陳記這個鐵腦袋,天生就是衝陣的料,拿去拖延敵軍,真是...
文戈呢,乃是後加入陸家軍的,雖然和將士們之間沒有什麽直接矛盾,然而突然要帶著一幫人,去面對死亡,那恐怕極少人願意隨行,而寧啟,都能應付。
於是,寧啟於戰前就點出五十兵士,告訴眾人,我們就是敢死隊,為了其他兄弟能夠成功撤出而留下。
結果令三人很是欣慰,表示願意留下的,基本上佔了百分之九十幾,最後,寧啟挑出了自己的老兄弟——從漢中一路打下來的。
五十人就此組建,值得一提的是,這其中有一個人,名叫李旻。
數戰下來,在這生死訣別的時候,李旻找到寧啟,表示一定要留下,百般央求之下,寧啟隻好同意。
這五十人,被安排在中軍,直到這個時候,才被寧啟調動。
望著陸黎等人衝出寨去,寧啟長舒一口氣,心中的重石總算落地,他苦笑數聲,等候著最後的時刻。
在這最後的關頭,任憑夜風呼呼唰打在臉上,寧啟的腦海中不禁自主浮現昔日剛剛和陸黎征戰四方的場景...
當初,自己還看不慣一個年幼於自己的孩子做了自己上司,如今,“大哥”之稱已經盛行於全軍...
有趣,十分有趣。
寧啟自視一生無愧,捏著長槍,望著這灰塵漫天的戰場,他明白,這將是他一生全部的意義。
“將軍,來了。”
身側的李旻提醒道。
寧啟微微一笑,側目道:“小家夥,行不行啊?到時候可別亂跑!”
李旻撇撇嘴,將手中戰戟一伸,嘟囔道:“我李旻也是能打的!”
寧啟回過頭,收起笑臉,面容嚴整地看著殺來的魏兵。
“拿下陸黎者!賞千金!”
路途遙遙,卻依舊聽聞這淒厲之音,寧啟勃然大怒,拍馬率部殺上,回道:“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呼喊之間,兩軍交織在一起,頓時殺得人仰馬翻,血液揮灑。
寧啟舞動長槍,一路殺入敵陣,撩挑刺摸,打得魏兵哀嚎不斷,直到郭淮親自殺來,和寧啟對峙一陣,寧啟這才緩緩顯露出頹勢。
郭淮到場一看,覺得不太對勁,適時南門魏兵敗報至此,郭淮方知陸黎已經突出去了,大怒不已,急令軍士撇下寧啟,追殺陸黎!
寧啟哪裡肯?舞著長槍橫刀立馬殺至郭淮必經之路,和敵血戰,同數十魏兵纏鬥。
時李旻寡不敵眾, 被寧啟拉至一側,李旻有些不解,寧啟倉促道:“李旻啊,你年幼,路還長,今番不可死於此!”
說著,寧啟扯過來一具魏軍屍體,手忙腳亂地將甲胄卸下,遞給李旻,催促道:“夜間難以辨認,你速速換上,前去追趕大哥!”
“將軍...不可。”李旻遲疑道。
寧啟大怒,狠狠給了李旻一耳光,大罵道:“快啊!我寧啟可不想白白死在這!你追上大哥,告訴他,我寧啟沒有給他丟臉!”
言罷,寧啟衝出那僻靜之地,上前繼續攔截郭淮。
郭淮怒意未消,趁著寧啟和魏兵纏鬥之際,自馬鞍間抽出寶雕弓,搭弓拉箭,蓄力一射,正中寧啟左臂!
寧啟頓感力氣銳減,撲倒在地,身側的李旻見狀,趕緊上前來,準備攙起寧啟。
寧啟大怒,瞪視李旻,嚇得李旻不敢上前,於半道停住。
李旻暗暗抹淚,操起長戟,佯裝魏兵模樣,嘶喊著朝南寨追殺而去...
寧啟這才寬心,齜牙咧嘴地想要坐起身來,誰知郭淮已經趕到,見到寧啟,嘴裡罵道:“被這麽一個雜碎給攔住了...快快快!追上陸黎!”
寧啟大怒,奮以全身之力而起,然而,還未起身,就被郭淮一劍劃到喉頸,當即斃命...
寧啟者,建興九年入伍,十三年跟隨陸黎作戰,履立戰功,功勳卓著,槍法超群...卒於鳳鳴山之戰,享年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