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拉眼本來想給隊裡繼續趕馬車拉石頭,可是家裡的情況發生了重大變化。老婆的病情發生了急轉,瘋癲的程度加劇,鬧的頻率也多了。
擱在平時,如果不鬧癲癇,老婆盡管有些遲鈍,拾掇家務,洗衣做飯,伺候婆婆,照顧一家人日常生活還行。當然,肯定不如正常家庭裡做得好,有時候也會有些小小的失誤。比如端起碗開始吃飯了,切好的白菜還在案板上,忘記往鍋裡放,或者喝一口湯才知道,湯裡面沒有加鹽。
這天她在河裡洗衣服,突然鬧起了癲癇,在她旁邊玩耍的一個小女孩被她的胳膊撥拉到河水裡,幸虧身邊洗衣服的婦女們眼疾手快,及時把小女孩救出水面,要不,這次就出大事了。
只見她突然喪失意識,四肢緊張地抽縮,頭搖晃後仰,肢體強直,口吐白沫,發出羊羔般吼叫,面色鐵青,全身肌肉節律性抽動不止,呼吸暫停,不大功夫沒了動靜。
有人看到她嘴裡流出鮮血,可能是牙齒咬破了舌頭。
因為她的癲癇病大多數村裡人都知道,基本常識聽說的也不少。這次就被一位熱心的鄰居婦女慌忙之中找了一個別針,扎了十指指肚,扎進人中,大概一兩分鍾之後,她才蘇醒過來。
幾個婦女放下手中的衣服,一起七手八腳地把她抬回家中,又從地裡把她的閨女叫回來。
這事本來就算告一段落了,因為癲癇病鬧過之後,很快就可以恢復。
誰知道,半拉眼下午送石頭回來剛進家,又聽到了女兒的尖叫聲。半拉眼知道是怎麽回事,飛快地跑到屋裡再次扎了人中和十指。
等老婆醒過來之後,女兒喂了娘幾口水。一邊喂一邊把今天上午快收工的時候,在河裡鬧的情況告訴給父親。半拉眼聽後感覺問題嚴重了。
平時很多天才鬧一次,有時候甚至半年六個月都不鬧,這次突然一天鬧了兩次,情況肯定嚴重了。他決定明天給老朱請假,帶老婆到縣醫院去看看。
半拉眼把老娘飯碗拿回鍋台,然後端起自己碗裡的半碗疙瘩湯,呼嚕呼嚕喝了一個淨乾。剛放下碗筷就蹲在院子裡的石墩上抽起煙來,想著怎麽跟老朱說。
老朱孩子也剛剛出院,花了不少錢,自己在醫院裡墊了錢,這才一兩天的功夫就跑到老朱那裡去請假,去給老婆看病,這不明明是給老朱要錢嗎?
不去請假那肯定不行。因為車隊和別的活計不同,必須有一個好鞭法才行,請假也不能太晚了,還要給老朱留足找人替換的時間,一袋煙的功夫,半拉眼腦袋裡還是一個漿糊。
他把煙袋鍋在石墩上磕了磕,又刮了一袋煙,站起來在院子裡來回度步。最後他一腳邁出了家門,徑直向北街老朱家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自笑,小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自己也就墊了一二十塊錢,老朱難道會認為你半拉眼是去要債嗎?這點小錢兒知味的嗎?這不是小瞧人家老朱嗎?
這樣想著半拉眼的心裡一下子豁然開朗了,興奮地哼起了河北梆子小曲——他家裡經常這種狀態,半拉眼無奈之中只能選擇該樂呵時就樂呵,因為那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不樂呵又能怎辦?總不能一輩子吹葫蘆瞪眼吧?
剛走到老朱大門前,邁克兒就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朱友康剛在走廊裡喂完兔子,聽到大門外邁克兒在叫,就趕緊跑出來抱住邁克兒的脖子。
“叔叔,進去吧,沒事了”朱友康一邊玩弄著狗脖子上的項圈,
一邊把邁克兒領向大門一側,讓半拉眼進了第二道街門。 聽到狗叫聲後,老朱剛放下碗踏上鞋準備出門,迎面來了半拉眼,就趕緊用右手搭著半拉眼的肩膀進屋。
“還沒有吃完飯啊?”半拉眼剛落坐在嫂子麗芝遞給他的凳子上就開始聊起天來。
“聽說藥材公司趙經理回來了,俺爹就去給人家送錢去了。”老朱還沒有說話,女兒友鍾趴在土炕的一個邊緣,還沒有來得及下床吃飯,搶先說道。
老朱乾咳了一聲。因為,這時候提錢不是分明給半拉眼使難看嗎?人家進了家門還沒有說幾句話,你怎麽能知道人家是來要錢的呢?其實,老朱這次也是多慮了,因為友鍾根本不知道住院費裡還有半拉眼的錢。
乾咳也許是因為友鍾搶了老朱要說的話。
既然孩子已經說了,也就接著孩子的話說起來“是的,趙經理非要我留在他家吃飯,家裡孩子們剛出院,也就硬跑回來了。”
友健、友梅和友蓮圍著一個方形低矮小木桌,坐著馬扎在屋地下吃飯。友康回來之後就地在小木桌的最外邊坐下。後邊的邁克兒跟在臥在友康身邊,擋住了進出門的道路。
這四個孩子一張小木桌,都像大人一樣吃著飯。
麗芝和老朱分別坐在靠近家堂的老式木製方桌兩旁的圈椅上。 友鍾就在炕沿上的一塊木板上放著碗筷。
飯很簡單,沒有炒菜。主食是山藥、玉米高粱窩窩頭,鍋裡面是綠豆雜面、欒秋瓜塊和烹進去的山韭菜花。滿屋子的韭菜花香已經飄到了院子裡和大街上。
半拉眼就靠近友鍾,靠近火炕坐著。進屋之後習慣地摸了摸自己的煙袋荷包,見都在吃飯,又把手縮了回去。
“趙經理人真好”半拉眼接著老朱說。
老朱想,既然趙經理那二百塊錢都已經給了人家,半拉眼人不錯,挺實在的,乾活一個頂仨,就十塊二十塊的,乾脆一塊給了他得了,這人心都是肉長的,半拉眼在隊裡支撐著運送石頭的車隊,經常起五更亂黃昏的,從來都是主人翁姿態,沒有半點怨言,更沒有半點牢騷,多好的一個人啊!
老朱一邊接著半拉眼的話,從兜裡掏出二十塊錢,繼續說道:“老弟,給趙經理的錢,還剩下幾十塊,你來得正好,乾脆你也拿走,省得我專門再給你送一趟。”
說話間老朱已經把二十塊錢曳給了半拉眼。半拉眼推辭說:“不,不,不,孩子們剛出院,身體還需要恢復,你先留著用吧!”
見老朱的手已經曳進自己的兜裡,也就勉強接過來了。他心裡再次自責起來。想起自己在家裡最初的想法,正是井底之蛙之見。這不,自己什麽都沒有說,人家老朱就把錢曳到兜裡了。
“明天我準備請假,你得先找好趕馬車的人,別誤了明天運送石頭”半拉眼趁著正說話的功夫,也不管他們是不是正在吃飯,就接著說起了老婆的病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