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議事結束後,晉王府各級官府都開始緊急動員起來,增加人手,派專門軍隊協助,改善夥食,制定針對科舉的特殊規則,敞開物資供應,加強治安巡邏,軍隊也加強了剿匪,保護士子前來太原的沿途安全。
晉王官房內,潘遼和張謙逸兩人被郭宋請來,兩人心中略微忐忑地坐在火盆邊,郭宋則負手站在窗前不語。
良久,郭宋問道:“你們覺得我今天的講話有什麽地方不妥嗎?”
潘遼和張謙逸對望一眼,潘遼搖頭道:“卑職沒有發現。”
“那張司馬呢,你發現了其中的不妥嗎?”
“卑職說不清楚,只是覺得有點....有點令人耳目一新。”
“應該不叫耳目一新,而是叫標新立異。”
郭宋苦笑一下,“朝廷何嘗不想放開名額,給每個州幾十、上百個名額,但辦不到,因為那會侵害到權貴士族的利益,朝廷都是被權貴和天下世家把持,地方則被地方世家把持,只要限制了名額,就算有科舉,普通讀書人也同樣沒有機會,科舉不過是塊遮羞布而已,但我扯掉了這塊遮羞布,實行真正的科舉,底層讀書人是歡喜了,但既得利益者卻未必支持,所以我的一番話,會讓很多人深感刺耳。”
潘遼和張謙逸這才明白主公的擔憂,潘遼勸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面面俱到,殿下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
張謙逸也道:“相信有識之士會更加支持殿下,比如顏真卿、李泌都認可殿下。”
“道理是這樣,我或許會贏得道義,但現實中我會輸得很慘,兩位要明白一個事實,真正掌握話語權,掌握天下大勢走向的,不是廣大讀書人,而是各大世家,豪門權貴,要獲得他們的支持才是關鍵。”
“殿下既然認識深刻,為什麽又要.......”潘遼和張謙逸著實不解。
郭宋歎了口氣,望著窗外道:“魚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也!”
潘遼終於有點懂了,他問道:“殿下召我們二人來,就是想解決兩者不可兼得的問題吧!”
郭宋點點頭,“今天的話不可外傳,隻我三人知曉。”
兩人一起點頭,“殿下請說!”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考慮了一下,左右天下者都會有哪些勢力?皇族、世家、關隴貴族、朝廷高官,你們再繼續補充。”
“外戚也算吧!”張歉逸道。
“還有地方藩鎮。”潘遼也補充道。
郭宋點點頭,“其實還有一些天下大儒,他們也有號召力,你們都補充得對,正如潘長史所言,我不可能讓天下所有人都滿意,所以這些勢力中哪些我們可以得罪,哪些不能得罪,必須要分離出來。”
兩人這才明白郭宋的真正目的,公平正義的大旗要高舉,但一些特殊勢力的利益也要適當考慮,拉攏一片,打擊一片,這才是個成熟上位者的思想。
張謙逸想了想道:“皇族外戚可以排除,皇族是我們敵人,外戚實際上依附皇族而生,藩鎮也是我們對手,這三者首先排除。”
潘遼也道:“朝廷高官其實也可以排除,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些高官現在看似光鮮,實際上只是過客,真正長久的,是世家和關隴貴族,至於大儒,他們就是讀書人的代表,殿下高舉公平正義之旗,本身就符合他們的利益。”
三人反覆商議,漸漸統一的思想,在各大勢力,他們應該牢牢抓住世家和關隴貴族這二者,籠絡他們,打擊其他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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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郭宋發布高舉公平正義的宣言後的第三天,晉王府又派人趕赴天下各州府貼告示,太原將在四月舉行製科和武舉,歡迎天下高才者前來應試,考中者將給予重用,條件是曾經獲得鄉貢資格者,以及曾在朝廷軍隊、地方團練出任過校尉以上軍職者。
製科是和科舉平行的一種考試,一般是皇帝選拔特殊人才而舉行,武舉是當年武則天為打破關隴貴族壟斷軍隊而舉行的武者科舉,郭子儀就是第一屆武舉的成績優異者。
而郭宋這次在三月科舉之後的四月,緊接著舉辦製科和武舉,表面是照顧特長生,在普通科舉士子看來,這和他們的利益不衝突,但聞弦而知雅意,天下各大世家和關隴貴族們立刻讀懂了舉辦製科和武舉的深意,參加條件就是為他們量身打造。
幽州薊縣城南有一座佔地上千畝的大莊園,叫做盧氏山莊,這裡便是天下五望之一,范陽盧氏的祖宅,和所有千年大世家一樣,盧家也是開枝散葉,分成了七房,然後每房出一名德高望重的族人,組成盧氏宗族會,由宗族會中勢力最大的一派領袖擔任家主。
盧氏家主叫做盧景亮,他曾任中書舍人,因為受族弟盧杞的牽連,而被貶為朗州司馬,李希烈的軍隊攻佔朗州後,他便棄官返回河北盧氏祖宅,被宗族會一致選為盧氏家主。
盧家雖然在朱滔的地盤上,但盧氏門生遍布幽州各地,對於盧氏這種千年世家,朱滔也不敢輕易動他們,反而對盧氏禮遇有加,加上盧氏不反對門生給朱滔效力,雙方倒也相處融洽。
這也是世家的自保之術,他們不會毀自己的名聲,但也不會得罪強藩。
這天中午,一名三十五六歲的男子快步走進一間院子,他在門口道:“家主找我?”
“進來吧!”屋子裡傳來盧景亮的聲音。
男子走進了房間,這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叫做盧綸,是現階段盧家名氣最大的詩人,十幾年前,才剛剛二十出頭的盧綸便在詩壇大展才華,被譽為大歷十大詩人,先後得到元載和王縉的賞識,先後成為元載和王縉的座上高賓。
但同樣也因為元載和王縉的倒台,他受到牽連,險些入獄,好在替他說情的人多,沒有獲罪,他隨即四處遊歷,又幾次參加科舉,卻屢試不中,一直沒有出仕,一晃他已經三十五歲,國家混亂,前途渺茫,他也心灰意冷,返回盧氏教授學生,成為盧氏家學中的首席教授。
盧綸是盧景亮的晚輩,旁邊還坐著他的叔父盧然,他躬身行一禮,“參見家主,參見三叔!”
盧景亮微微笑道:“應考準備得如何了?”
這次太原科舉,各大世家都十分重視,紛紛派出最優秀的子弟前去應考,盧家也不例外,將由盧綸帶領三名盧氏子弟和三名盧氏門生前去太原。
盧綸連忙道:“王管事十天前就去太原了,他已租下一座宅子,我們正在收拾行裝,三天后出發去太原。”
旁邊盧然道:“這次太原科舉不限門第,主張唯才是舉,但天下大才仍在世家,實際上還是各大世家之間的比拚,我們盧家在官場人脈不足,但治學卻長於其他幾家,如果真是公平競爭,其實對我們盧家有利。”
盧綸搖搖頭,“三叔,現在不能過早樂觀,我們只是整體比較好,但如果只派最優秀的子弟,各大世家的競爭力依舊在伯仲之間。”
“賢侄說得對,我們確實不能過早樂觀!”
盧景亮開口接過了話題,他又對盧綸道:“這次把你找來,其實是商議另一件事,剛剛發生的一件事,我們得到消息,太原在四月份還會舉行一次製科,條件很苛刻,必須要得到兩次以上鄉貢,我們看了看,能得到兩次鄉貢,只有各大世家才能辦得到,我和你三叔一致認為,這次製科實際上就是給天下各大世家量身打造,是郭宋籠絡世家的手段,以科舉求取道義,用製科平衡利益,郭宋這一著棋下得確實很高明。”
盧然也道:“四月份還有武舉,估計也是為了籠絡關隴貴族。”
盧景亮注視著盧綸道:“賢侄,我記得你也是兩次鄉貢吧!”
盧綸猶豫一下道:“獲得兩次鄉貢的盧氏子弟應該不止我一人,還有好幾人,家主為何不考慮他們?”
盧景亮淡淡道:“這次製科可不是科舉那麽簡單,它是郭宋給天下世家入局的一次機會,盧家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如果我不是家主,我就去了,我們考慮再三,還是你去最合適,郭宋絕不會讓你從九品官做起,你要好好珍惜這次機會。”
盧綸怦然心動,沉寂已久的仕途種子又開始在他心中萌發,他緩緩點頭,“好吧!我去參加製科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