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適一夜未眠,五更時分,他還在為兒子之死哭泣,這時,宋朝鳳匆匆趕來,他眼睛裡揉了藥水,又紅又腫,煞白的長臉上顯得格外醒目,他悲悲戚戚道:“請陛下保重龍體!”
李適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睛紅得像桃子一樣,顯然也悲痛萬分,李適心中十分感動,也安慰他道:“人死不能複生,你也節哀順變吧!”
“老奴....老奴,心中難過啊!”宋朝鳳又扭過臉嚎啕大哭。
半晌,他抹去眼淚道:“老奴剛才得到一個消息,趙崇文府上今晚也燈火通明,欽王被刺後,有幾個來歷不明的黑衣人進入他府中,然後又匆匆離城而逃。”
李適並不懷疑宋朝鳳的話是胡編,宋朝鳳掌控藏劍閣,藏劍閣的一個職能就是監視大臣,趙崇文是肅王的堅定支持者,藏劍閣肯定會嚴密監視他。
李適正為兒子被刺殺而悲痛欲絕,現在忽然出現一個嫌疑人,宋朝鳳的描述正是讓刺客遠遁,李適當即怒火燒心,他惡狠狠令道:“立刻宣他來見朕,朕要親自審問他,為何要殺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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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崇文是關隴貴族中趙家的重要人物,右武衛大將軍趙騰蛟的堂叔,他女兒嫁給肅王,被封肅王妃,他原任工部尚書,薛勳被貶黜後,他便接任薛勳的吏部尚書之職,同時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隨著肅王成為新太子的候選人,趙崇文便漸漸走上前台,為肅王李謙走進東宮而鞍前馬後效力,他很有手腕,打著肅王的名義賑濟城內的孤寡老人,又用肅王的名義出錢辦學,使肅王贏得了百官的一致誇讚,加上肅王的競爭對手欽王是被宦官們扶持,這就涉及到南北衙爭鬥,百官們幾乎一致支持肅王李謙。
趙崇文也剛剛得到宮裡的消息,欽王李諤遇刺身亡,這讓他大吃一驚,雖然欽王一死,對肅王是好事,但肅王也有點說不清楚了。
趙崇文正在考慮如果替肅王解釋,這時,管家在門口道:“老爺,宮裡有人傳來口諭,天子宣老爺立刻進宮。”
趙崇文歎了口氣,這一定是天子懷疑自己和肅王了。
他不敢耽誤,連忙換了朝服便坐上馬車,馬車在大門處等了片刻,管家跑來稟報道:“老爺,車僮不知跑到哪裡玩了,他房間裡沒人。”
趙崇文一擺手,“算了,不等了,去皇宮!”
他關上車門,馬車啟動,向皇宮方向駛去,兩名帶刀隨從騎馬緊跟在車後。
馬車裡很寬大,像一間小屋子,旁邊有一個小凳子,原本是車僮的位子,但車僮今天卻沒有跟來。
趙崇文閉目靠在座位上沉思,天子召見自己,必然是宋朝鳳在天子面前進讒言,將欽王之死栽到自己和肅王的頭上,天子盛怒之下,哪裡分辨得清楚,可問題是誰殺了欽王?
就在趙崇文沉思之時,他的身後慢慢站起一個黑影,將一根繩子猛地勒住了趙崇文的脖子........
馬車直接駛入皇城,在宣政殿廣場前緩緩停下,卻半天不見人下來,一名宦官忍不住跑上去開了車門,卻嚇得大叫一聲,連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驚恐地望著車內,幾名侍衛奔上去,也驚呆了,只見趙崇文脖子套著一段白綾,掛在窗梁上,他竟然在車內自縊身亡了。
趙崇文自縊身亡的消息傳到了內宮,李適第一個反應,就是趙崇文畏罪自殺,他更加認定欽王之死是趙崇文策劃,雖然首惡已死,但李適心中怒氣未平,隨即下旨將趙崇文全家發配雲南充軍。
但趙崇文的死並沒有影響到肅王李謙,欽王下葬的次日,李適正式下旨,冊封肅王李謙為東宮太子,持續數月的太子之爭終於落下帷幕,朝官派以慘痛的代價獲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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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東的第一場初雪來自十一月底,一連三天,一場大雪從北到南席卷河東,一夜之間,整個河東道變成了白雪皚皚的世界。
這天上午,一個身穿武士錦袍的年輕男子帶著幾名隨從騎馬進了太原城,年輕男子長得身材雄偉,四肢修長,後背弓箭,腰挎橫刀,他頭戴紗帽,皮膚白皙,目光炯炯有神。
年輕男子叫做楊玄英,來自虢州弘農縣,他祖父便是宰相楊綰,父親楊弘微,曾出任監察禦史,涇源兵變後,楊弘微返回家鄉,現在他是弘農楊氏的家主。
楊玄英當然是奉父親之令,代表楊家來太原表態,楊弘微的從弟楊弘武曾任東宮太子賓客,李誼登基後,被封為禮部侍郎,但李適發動奪門之變重新複位,楊弘武便作為李誼黨羽被清洗,貶為陵州貴平縣丞。
但這件事令楊家極為不滿,但真正促使楊家徹底改變立場的,是陳留縣令王志和的一封信,韋家對郭宋的絕然支持使楊家開始反省,加上天子李適對楊家的冷遇,終於讓楊家改變了支持成都的立場,轉而支持郭宋。
楊玄武一路打聽,找到了姑母的府宅,楊玄武的姑姑作為世家之間聯姻,嫁給薛凡之弟薛永,由於王妃薛濤回薛家省親,拜祭祖父和先祖,算是代表父親回歸薛家,薛家便逐漸被郭宋重用,薛凡升為潞州刺史,薛永接任兄長的職位,出任太原府少尹,原本是太原府長史,朝廷正名,改為太原府少尹。
還有一個薛建,出任代州刺史,薛氏一門,出了兩個刺史一個少尹,連王家都有所不如。
楊氏見侄兒到來,十分歡喜,連忙派人去給丈夫送信,不多時,薛永匆匆趕回家中,薛永當然不是為了來迎接晚輩,他很清楚,楊玄武這個時候來太原,必然身負家族使命。
書房內,薛永看完了楊弘微寫給他的信,他點點頭對楊玄英道:“你們楊家的決定可謂正當其時,如果等朱泚遷都後再投效,那就只能是錦上添花了,你放心,這個忙我一定會幫,現在時辰還早,我去看看,能不能見到晉王殿下。”
“要小侄和姑父一起去嗎?”
薛永想了想道:“你最好和我一起去,說不定晉王殿下會見你。”
“那稍等小侄換一身衣服。”
薛永笑了笑道:“不用了,這樣正好,說明你風塵仆仆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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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宮天策府內,郭宋正在官房和潘遼、曹萬年、張謙逸三人閑聊。
“太原和張掖最大的區別在冬天,張掖下雪後就徹底閑下來了,太原卻相反,下了雪後反而更忙了,城內的糧食供應,交通保障,興修水利,物資運輸,千頭萬緒的事情,我這個長史的頭都大了。”
郭宋笑眯眯道:“我教你一個法子,你旁邊這位張司馬,最喜歡做繁瑣的事情,事情越繁,他做得越歡,你把事情給他,不就解決問題了?”
張謙逸摸摸鼻子道:“殿下說錯了吧!我不是張司馬,是張司驢。”
眾人大笑,這時,一名幕僚從事在門口稟報:“殿下,薛少尹有急事求見!”
“請他進來!”
從事匆匆去通知,三人起身道:“殿下忙吧!我們也回去幹活了。”
三人走了, 從事領著薛永匆匆走了進來,薛永在門口跺跺腳,把鞋上雪沫震掉,這才走進官房,躬身行禮道:“卑職參見殿下!”
郭宋在火盆前坐下,指指對面的坐榻道:“不必多禮,薛少卿請坐,烤一烤火!”
薛永受寵若驚,坐下在火盆上搓搓手,對郭宋道:“卑職前來是想說一下弘農楊氏的事情。”
郭宋一怔,隨即笑道:“那一千條槽船,楊家是有功勞的,我沒有忘記。”
“那個陳留縣令王志和因為漕船的事情,已經被朱泚的偽朝罷官革職了,據說還要抓他坐牢,他已帶著妻兒逃回了弘農,他兒子明年開春來太原國子學讀書。”
郭宋點了點頭,他又好奇地問道:“薛少尹和楊家聯姻?”
“我妻子就是楊家之女,楊氏家主派兒子來了太原,今天上午剛到,送殿下送來一封信。”
說完,薛永從懷中取出楊弘微的信件,雙手呈給了郭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