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郭宋在書房仔細欣賞戶部印製的銀票,當然,這只是樣品,兌換體系還沒有啟動,這張銀票之所以能發行,關鍵在於造紙技術和特殊的金線縫製,另外還有特殊的符號,這是天竺人發明的數字,也就是今天的阿拉伯數字,已經在數十年前隨同佛學一起傳入唐朝,只是並不受唐朝重視。
郭宋不久前在雕版社中發現了這些數字,他便考慮將它們應用起來,這次銀票的編號,就是第一次應用。
當然,有矛就有盾,這種特殊紙張的存在,很快會引來其他造紙大戶的研發和模仿,民間也會有繡藝高超的人繡出更好的金線,這些都沒有關系,可以用立法來限制。
另外還需要用實名製,就像支票的轉讓需要備書一樣,銀票的轉讓也需要在背面加蓋印鑒背書,如果是假冒的銀票,很容易通過背書者追溯到造假者。
這時,門外傳來兒子郭錦城的聲音,“父親!”
郭宋點點頭,“進來!”
片刻,兒子郭錦城走了進來,跪下行禮道:“孩兒參見父親大人!”
“起來吧!”
郭宋對自己的長子確實很疼愛關心,他在報館裡做事,郭宋時刻關注兒子的動向,這半年兒子變化很大,長高一大截不用說了,他的身高已經超過郭薇薇,在家中僅次於自己了。
更重要的是,郭錦城長期和底層民眾打交道,使他深深了解民間疾苦,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內向,這些變化令郭宋著實深感欣慰。
郭宋取出兩份報紙,他已經疊好了民生欄目,他把報紙推到兒子面前笑問道:“這是本月十三日和十四日的報紙,上面的九種糧價完全一樣,一文錢都沒有變,是巧合,還是沒有去調查?”
郭錦城臉一紅道:“這是孩兒的一個疏漏,送去拚字的時候,拿錯了文稿,十三日的文稿用了兩次。”
“是你的責任嗎?你給我實話實說!”
郭錦城沉默片刻道:“其實是送稿人搞錯了,但他上有老,下有小,如果認定責任在他,他會丟掉這份差事,對他家裡影響很大,所以孩兒替他承擔起這份責任。”
郭宋點點頭,“你可以替他承擔一次責任,但不能一直替他承擔責任,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查清楚,為什麽會犯這個錯誤?以後怎麽避免再犯這種類似的錯誤?”
“原因確實是他大意了,兩份稿子的格式完全一樣,正好放在一起,他太匆忙,沒有仔細看,現在我們為了防止發生同樣的錯誤,便在桌上專門放了一個紅色的木盒子,當天的稿子就放在木盒裡,不再讓送稿人自己在桌上找了,這是孩兒的建議,報館采納了。”
郭宋便不再提報紙之事,而是把銀票遞給兒子,“你再看看這個!”
郭錦城接過銀票看了看,他頓時有了興趣,問道:“這代表一百兩銀子?”
郭宋笑著解釋道:“這叫銀票,類似櫃坊的飛錢,由戶部製作,用特殊的紙張和金線防偽,如果戶部發行一萬兩白銀的銀票,庫房裡就必須有相應的一萬兩銀子,這座特殊的倉庫叫做兌換庫,但兌換庫中白銀或者錢實際上不是我們出的,是商人拿出來的,將來會兌換出去。
看似簡單,可銀票卻大大方便了商人,他們不用攜帶大量銀錢,只要帶一疊銀票便可以出遠門了,更重要是,解決了目前市場上銅錢不足的大問題。”
郭錦城想了想問道:“只有白銀嗎?沒有銅錢?孩兒覺得市場上除了銀角子外,真正的白銀很少見,主要還是銅錢,恐怕很多商人更需要是的錢票。”
郭宋點點頭,“銀票有,錢票也有,這只是一張樣本,以後還會有一貫,五貫這種小額的錢票,直接可以拿去酒樓喝酒吃飯,可以買東西,用到一定時候,朝廷把它們逐漸收回來,再發行新的錢票,但那是另外一件事,我現在說的大額銀票或者錢票。”
郭錦城摸摸後腦杓道:“孩兒還是不太理解,具體該怎麽做?”
郭宋取出一張紙,提筆在紙上寫下流程,並解釋道:“其實就和飛錢一樣,只是由戶部發行,所有櫃坊都通用,比如戶部發行一百萬兩白銀的銀票,交給各個櫃坊代辦。
一個客商想去廣州買一萬兩銀子的貨物,他就拿出一萬兩銀子向櫃坊購買一百張銀票,櫃坊把一萬兩白銀交到朝廷兌換庫中。
商人則帶著銀票去廣州,他拿到貨物後,對方可以用銀票去任意一個櫃坊兌換白銀,也可以用銀票繼續去蘇州購買絲綢,等這批銀票在櫃坊兌換了,負責最後兌換的櫃坊總店就會向朝廷兌換庫申請拿回一萬兩白銀。”
“會不會出現櫃坊覺得銀票有假,不肯兌換呢?”郭錦城問道。
郭宋搖搖頭,“我們的要求是,只要不是明顯造假,櫃坊都必須要兌換,然後由專門的稽查機構來查,問題出在哪裡?”
郭宋放下筆又笑道:“我在考慮將來讓內衛轉型為稽查機構。”
郭錦城沉思片刻道:“這樣說起來,這種大額銀票或者錢票,朝廷並不需要準備銀子和銅錢,其實都是商人的錢,朝廷只是用信譽來做擔保,保證兌付,是這樣吧!”
“你說得很對,這其實就和飛錢一樣,只是用朝廷擔保,緩解大宗貨物交易的不便,之前幾家櫃坊準備聯合發行一種大家都承認的飛錢,被我否決了,這種事情只能由朝廷做,正好王侑在宣州發現了這種可以難以仿製的紙,才促使我下定決心。”
“父親需要孩兒做什麽?”
郭宋取出一篇文章遞給兒子笑道:“這是我的一篇關於銀票和錢票的文章,你拿去報館,印在後天的報紙上,另外,你告訴報館李執事,可能會要求報紙開辟一個關於錢票的專欄,希望他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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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長安快報》和《天下信報》都同時刊登出一篇文章,題目叫做‘關於銀票和錢票的啟用’,這篇文章出來,立刻在長安的街頭巷尾引發熱議,尤其商人對此格外敏感,他們立刻意識到,這將是一件影響深遠的事件。
不過普通百姓對此卻沒有什麽感受,畢竟大額銀票和錢票與他們相距遙遠。
黃昏時分,西安門外大街各家的酒樓內賓客爆滿,生意興隆,幾乎所有食客都在討論銀票和錢票的事情,雖然當天報上同時刊登了泉州姚廣平遇刺身亡的消息,但沒有人關心。
幾天前報上也刊登了劉士寧被誅殺的消息,也只是讓大家感歎虎父生犬子而已,對於朝廷地盤的擴大,大家都已經麻木了。
在明珠酒樓二樓靠窗處坐著兩名官員,一個是工部侍郎苗稷,另一個是戶部郎中杜嗣業,杜嗣業出任商州長史四年後,便調回朝廷出任戶部郎中,銀錢發行就是他的管轄范圍。
當然,鑄銀錢是由少府寺負責,但每年需要鑄多少錢,發行多少銀角子,發行多少白銀,則是戶部來決定。
苗稷和杜嗣業的父親杜宗武少年時曾是同窗好友,雖然杜宗武比苗稷大五歲,但不影響兩人的交情,兩人同年參加科舉,苗稷有父親的余蔭,去了巴蜀為官,杜宗武卻沒有出頭的機會。
但杜宗武的兒子杜嗣業卻很有魄力,他科舉落榜後,便帶領一批讀書人去河西投筆從戎,很快便脫穎而出,成為郭宋的第二任記室參軍。
一晃十幾年過去,苗稷還是出任工部郎中,但比他小十歲的杜嗣業卻已是戶部郎中,而且苗稷官職已經到頂了,杜嗣業卻前途無量。
“賢侄為什麽要反對錢票呢?我覺得這是好事,能大大促進商業的發展,你不知道從前從巴蜀運送幾千貫銅錢去長安都十分費力,現在用銀票或者錢票,朝廷規定無條件兌付,豈不是大大方便了商人?”
杜嗣業搖搖頭道:“我反對的不是大額錢票,而是文章後面說到的小額錢票,作為銅錢的替代品,一貫兩貫之類,用來吃飯買東西,這種東西可以無限制印刷,如果有抵押金銀還行,就怕朝廷嘗到甜頭,開始大量印刷,這和以前發行當十錢的銅板有什麽區別?都是在剝削百姓的財富。”
“你的反對完全是寄托在一種將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上,這樣的反對沒有意義,我估計晉王和朝廷都不會接受!”
“這不是我一個人反對,今天中午報紙出來後,整個戶部都炸鍋了,大部分人都反對,包括我們尚書也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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