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水倒入坑中馬上變得渾濁,王翦拿著鍬不斷的攪拌,讓沙土與水充分的融合變成了泥巴。
“倒倒倒,怎的水要錢啊,倒啊。”
我隻好將半桶水全部倒了進去,他忙在周邊籠些土防止水流失。
泥巴已經全部活好了,很稀很稀。
“哎呀。”他吼了一嗓子,嚇了我們一跳。
谷三豐便問道:“怎了,連長?”
“小石頭,水不夠,在去多叫點人,多整點水上來,別跟耗子拉尿似的。”
你們家耗子這麽多尿,那你們家耗子得多大,我不屑跟他鬥嘴,他吵不過我,我心疼我的腿。於是我招呼更多的人,胖子,田虎,花二子,喬志廣,幾個王八犢子一個沒拉的全都叫去了。
等我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劃出一個更大的土包,我看著土包,那大小足可以埋下十幾個他,還能富富有余。
“都別愣著了,活泥,活泥。”
在他的指揮下,我們倒水,谷三豐他們活泥,好嘛,左右人開始撒歡,我們像是孩童,玩的不亦樂乎。
王翦站在我身後,指著沒有活好的乾土:“那邊,對那塊。對對對。”
我回頭望了他一眼:“您是不是沒事可做,我們這麽多眼睛看不清楚?”
他掐著我的脖子,饒有興趣的看著我:“小石頭,就你話多。”
我看著他咬牙切齒我縮著脖子。
於是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將一隻腳伸到了我的前面。他掐在我脖子上的手開始用力,我失去了平衡,吧唧,我整個人,整張臉摔在了稀泥上。
我怒了,開玩笑沒有這麽開的,就算你是連長也沒這麽作踐人的,我剛要回頭,他一隻42碼的大腳將我再次壓進了泥土裡。我吐著泥土,我咆哮:“王翦你大爺的。”
他說了句讓我絕望的話:“你們看什麽?天天磨磨唧唧,想入非非,你們把這個胡思亂想的腦袋給老子埋了!”
我猜他們的表情肯定是驚訝,我管我了,我雙手抓著泥巴,我想翻身,我要將泥巴扔到他臉上,可惜他踩著我的那隻腳如同泰山壓頂,我翻不過身。
“還讓我重複幾遍,埋了!”
又是一聲訓斥。我聽到了另一個聲音,那是來自出賣我的張老頭:“埋吧,埋吧!石頭啊,原名叫王石,熱河赤峰娃,這個娃是個好娃啊,按照連長說的,就是個胡思亂想的腦袋,埋就埋了吧。你說,我沒啥能給你的,親自將你埋了,算是我一點意思吧,你在那邊別怪我就中。”
於是我的頭髮上多了一捧泥巴,我不用猜,那一定是王翦。
嘩,我被他們一鍬一鍬的埋了。
我想我死了,我活了二十五年,被自己人埋了。
我真不想死,我用力的撅起我的屁股,意外的是我離開了地面,我重新呼吸,空氣真新鮮。
正當我要站起來的時候,我用余光看到一個黑影砸了下來,嘩,泥巴四濺。濺的滿臉滿眼,我揉著眼睛如同獨眼瞎的看著砸下來的那個,那是我恨得牙癢癢的連長王翦,我抓起泥巴塗滿了他滿臉,他指著我狂笑,白牙的縫隙中還粘著泥巴。
“小石頭啊,小石頭,是不是絕望啦,哈哈哈。笑死我了。”他拍著泥巴大笑。我身後的一群人跟著大笑。
然後我看到我的連長將臉全部埋進了泥巴裡,他將泥巴塗到耳朵上,塗到頭髮聲,然後他在泥巴裡打滾。
我站起來如同小狗抖動我的身體,
泥巴雨點般的脫落,我呸著。 於是他在塗滿全身之後也站了起來衝著他們說:“好玩嗎?都看著幹什麽?全部給我趴下。”
我終於看清了他們的臉,那確實是驚訝。我狂笑著看著王翦一腳一腳的將他們踹進了泥巴裡,看著他們身上如同我一樣沾滿了泥巴。我看著張老頭不情願的抬著腦袋,我上去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按進泥巴裡。
張老頭憋的不斷搖頭,我放開他,他大喊:“石頭,你個小王八犢子,就你壞。”
我們站成了一排,一排的落湯雞,我們不斷的咳嗦看著身前來回走動同樣落湯雞的連長。
“等天黑。我們再行動。”
新兵肆無忌憚的看著我們,他們大笑,微笑,狂笑,喜笑,嘻笑,譏笑,嘲笑,恥笑,我們苦笑慘笑打哈哈的笑,整片陣地陷入巨大的笑聲中。
其他的連隊頻頻回頭,他們莫名其妙的笑。
“都給我保持,誰要是擦下一點,我就讓他再跳一次。你們給我記住咯,命只有一次,能珍惜的只有你自己,別人怎麽笑你們我不管,你們別跟著爛泥一樣扶不上牆就行。一切行動聽從指揮,我不會害你們。解散!”
我們三三兩兩的回到自己的位置,我們相互的打量,看著比泥巴還爛的泥巴,我們相互大笑,現在我們一樣了,我們開始笑他們,他們跟我們不一樣。
“嗬,呸。太難聞了。”武洪江吐著嘴裡的泥巴。
“沒撒子事,我們在家鄉的時候,下田中水稻,經常栽進泥巴裡,搞得老子總是喝一肚子泥巴,都習慣咯。”盧志廣一邊說著一邊回憶著,他開心的笑容掛在嘴邊,那會的他才是最開心的時候,即使喝泥巴,那也是家鄉的泥巴。
我想起我的童年,那同樣是無慮的童年,滿山坡的跑,遍地草苛裡蹦飛的螞蚱,我們拿著草梗,一直追一直抓,然後將螞蚱穿成一串,家裡養著幾隻下蛋的雞,我能看到小雞吃掉螞蚱的愉悅,它們會咯吱咯吱的衝你叫,仿佛感謝你一般。
現在的我們就像是穿成一起的螞蚱,任你如何掙扎都擺脫不了命運,日本人也同樣如此。
“石頭,想撒呢?”
“想螞蚱!”我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螞蚱?”盧志廣思考了一下,他轉頭問著花二子“螞蚱是誰?”
花二子搖著頭。
他又看向吳道子,後者同樣搖頭。
問了一圈的盧志廣還是回到了原點,他看著我問道:“石頭,也沒聽誰叫螞蚱,新來的?”
其他人同樣看著我。郝四維不禁莞爾:“石頭,螞蚱是不是你相好的。”
我看著他們,我故作沉吟,“嗯?嗯?”
花二子插話:“螞蚱真是你相好的。說說長的好看不。”
我瞪著他。“要說這螞蚱啊,我還真是想了,想知道?”
他們點頭。
我假裝的咳嗦一聲。“怎麽形容呢,它皮膚光滑,眼睛特別大,裡面的眼仁黑亮黑亮的,一排小牙齒特別整齊,整天扎兩個大辮子,喜歡穿黑色,褐色,綠色,黃色,綠黃,黃綠,褐綠,黑綠等等顏色的衣服,它健壯有力,尤其是大腿,只要輕輕往後這麽一蹬,就能跳好遠,我喜歡跟他大鬧,知道我累了位置,不過它有時候也會穿著白色,五彩色的坎肩,披風啥的,那會可就不讓我碰了,跑的飛快,就是一個習慣不好,總是喜歡吃素的。”
王翦突然將手伸了過來:“小石頭,你猜猜我手裡是什麽東西?”
我抬眼看了他,我不猜。
“一群傻蛋。”他將手裡的蝗蟲扔在地上。“這就是你們口中小石頭相好了,一個個還聽的津津有味。你們被他騙了。哈哈。”
他們低頭看著死去多時的蝗蟲,有看著我。
盧志廣拿了一個小石頭打了我一下“為撒子騙我們?”
“就是,就是。”花二子附和。
“沒有啊,是你們要問的。”我說著。
我看到了他們的不懷好意,我爬起來準備跑,郝四維抓住了我的褲腳,我被他們玩了。
難得能看到紅雲,對於九江來說。
我不去追問王翦是怎麽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找到的它,我只能說人跟動物沒有什麽區別,不論環境如何,怎麽著活下來都是成為人生第一要義,我看著山下的日軍陣地,我告訴我自己要活下來。
吃過飯的我們東倒西歪的睡著了。即使睡不著的也要閉上眼睛,這會我們都需要休息,因為明天有些人會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夜晚總是有些涼爽,可惡的是紛飛的蚊子和不知名的蟲子,它總是會飛到你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上,然後喝著你新鮮的血液,在它吃飽喝足之後還不忘給你留下一個紅包。
“起來了,起來了。”王翦挨個的拍著,叫醒的我們眯著惺忪的眼睛,一片迷茫。
“都精神精神,準備乾活了。”
我們才猛然想起我們要做什麽。
“分發彈藥,每人兩百顆子彈,十顆手榴彈,快分下去。”
我們排隊領著子彈手榴彈,我開心的問著王翦:“難得大方一回。”
王翦看著我,“難得吧,”我點頭。他說:“難得就對了,一會去的時候,你跟我身後,我保護你。”
相比較多給了這麽多的子彈,更難得的是王翦終於說了句讓我感動的話。隨後他說:“說好的,我第一個,你第二個。”
我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