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那,我在武當山....”
“在武當山哪樣?”
他悄悄的將腦袋伸到兩個人中間。
嚇了兩個人一跳,吳道子眼疾手快,劍在離他脖子三公分的位置堪堪停住。
“呀!”他故作害怕的尖叫。
“我的哥,您老能把劍拿走嗎?我這六斤半還想在脖子上待會。”
“哦。”吳道子抽離寶劍,並入鞘。
“連長你怎麽來了呢?”張半仙雙手插在衣兜裡問道。
他眯著眼睛,笑嘻嘻的問道:“我怎麽就不能來呢?”
張半仙手裡嘩啦嘩啦的直響“沒說不能來嘛。”
“剛我跟他們幾個說的話沒聽到嗎?”
他看向我們。他怒了,撿起土塊扔向我們。“看什麽看!”
我跳腳閃躲,土塊還是打在我腿上,我低頭撫摸被打的地方嘶嘶哈哈,他們都低頭假裝投入工作。
“看到了嗎?知道他們在幹什麽呢嗎?”
兩個人往我們這邊看過來,塵土飛揚中的我們彎腰撅腚。
我假裝的指著:“大有,你把那塊平整一下。武洪江,你去把那個沙袋裝上,世玉,你去,你繼續吧。”
孫大有轉了一圈,指著地面:“班班班..班長,哪哪...哪塊。”
我瞪他,他閉嘴。
於是那邊傳來聲音。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道士,你本該純潔,卻藏了汙垢,你本該方正,卻沒有菱角,再跟這個假道士混下去,我擔心你找不著道。”
緊接著一聲長歎“無量天尊。”
從下山的那一刻,他的道便不再純潔了。
茫茫紅塵,又有誰能守住自己的道呢。
我的道早就在離家出走的那一刻沒有了。
曾經夢想仗劍天涯,如今只能苟活於世,我期盼死亡,卻又畏懼死亡。
“假道士,收起你那三兩銅錢,有今天沒明天,先顧好自己項上那六斤半,你若死了,老子將它與你陪葬,你如不死,或許將來能混口飯吃。現在,馬上,立刻。給我重修戰壕。修不好,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王翦殺氣騰騰的推開他往下一地點。
我們嘿嘿的樂。
武洪江用手攏著身邊的浮土,形成一個不大不下的土包,拿出三根樹枝插在上面,假裝大聲的嚎哭:“半仙啊,半仙,我又來看你了。去年的今天你走了,你老婆孩子我幫你照顧好好的,你在下邊安心吧。啊!”
張半仙陰沉著臉走到武洪江的身邊,看著土包說道:“兒子啊,又給爹上墳來了。”
武洪江蹭的站了起來,作勢揮舞著拳頭,我趕忙攔下。
夠不到張半仙的武洪江大聲的嚷嚷“你爹了個腿。”
張半仙哈哈大笑:“老天啊,兒子不孝,你快把他收走吧。”說著背身離去。
武洪江不甘示弱“半仙半仙,你兒子姓武了,我給改名字了,叫武大郎。”
那邊傳來爆喝打斷了兩個人的隔空對罵。
“誰讓你點火的!”
“沒,沒有。”
王翦咚咚的踩滅了地上的火“知不知道,有多少支槍指著這裡,指著你腦袋,你不要命啦。當鬼子大炮還不夠準是不是。你想害死他們嗎?”
“我沒有沒有。”一聲爭辯顯得軟弱無力。
“再有下次我斃了你。虎B玩意。乾活乾活!”
我們不在看,
我能聽的見,他又在那邊嚷嚷了,嚷嚷的聲音一次高過一次,他不停的訓斥著每一個人,我們無力反駁,他說的對。我們照做。 山下的小鬼子也是燈火通明,人影綽綽,也沒見到我方大炮給他們來那麽一下。不是不想,而是夠不到。
我歎息,我繼續掙著口袋,候世玉一鍬一鍬的往裡裝著沙子。
我們累的攤到在壕溝裡,東倒西歪。武洪江在不跟張半仙對罵,他們沒有罵的力氣。
候世玉早就睡著了,他嘴裡說著夢話“我整死你。”“我整死你。”呵呵,他笑了。他笑的開心,笑的真誠。
這種笑也只能在他的夢中看到。
我再也支撐不住眼皮,天黑了,我睡著了。
一聲聲吼叫將我吵醒。“開飯啦,開飯啦。”
老吳老李一如既往的敲擊飯桶招呼眾人。
飯不在是看清人臉的稀飯,而是帶著粘稠的稀飯,稀飯裡切碎的不知名的菜葉,翠綠翠綠的,散發這淡淡的清香。
王翦抓過我的衣擺,用力的擦兩下筷子。
我目瞪口呆著看著他:“你怎麽不用你自己的擦。”
他用筷子敲打著我的衣服:“當你這乾淨啊。用你是給你面子。來一碗。”他衝老吳說道。
我鬱悶的扒拉飯,呼哧呼哧的往嘴裡送,我將鬱悶化作流食吃進肚子。
孫大有將腦袋扎進碗裡,舔著掛在碗壁的粘稠,感覺嘴角有一粒米飯,他抓起來送到嘴裡,看著我呲著板牙。
王翦走到我跟前,推我一下,示意我往邊上一點。
“天大地大,哪容不下您的屁股,您非要跟我擠一塊。”我說。
他一邊扒拉飯一邊說道:“我喜歡你,小石頭。喜歡你知道嗎?”
眾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了過來,我瞪回去。我試圖告訴他們跟他們想的不一樣。他們並不在意我的眼神,他們更樂於看到我出醜。
“石頭,連長說喜歡你,你還不表個態,要不今天就把事情辦了。”郝思維起哄的說道。
郝思維,上等兵,民國二五年參軍,打過淞滬會戰,參加過南京保衛戰,參軍以前是個商人,長期混跡於上海市的大街小巷,說商人是抬舉他,他只是個賣貨郎,火柴,肥皂,胭脂,香煙幾乎沒有他不賣的,他有商人之表,沒有商人之裡,狡詐吝嗇。你別跟他借錢,他一毛不拔。
“啷個,不得行,他是石頭,連長是剪刀,石頭克剪刀,石頭克夫,連長可不得行。”四川老喬廣志勸阻著。
他的兄弟花二子就在他身邊跟著附和“對撒,對撒。”
我有些看不明白,昨天還懼怕王翦的這幫人,今天竟開起了他的玩笑。
想來昨晚他們經歷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
而他笑呵呵吃著飯,全無生氣。
他用筷子指著眾人“剪刀石頭布,虧你們想的出。”然後他轉過頭對我說:“小石頭,他們說你克我,你說我要不要離你遠點。”
我站起來,用不著你離我遠點,我自己滾遠點。
回到我的防區,我拿過我的7.92mm毛瑟不搶,仔細的清理裡面的灰塵。
一塊破舊的布條順著流線的槍管一直到頭,它以渾身黝黑,我扔掉它,輕輕的拉動槍栓,我抬起槍瞄準,槍口出現一個讓人生厭的臉。
“小石頭,又見面了。”
我移動槍口,我說:“您不是說要離我遠點的嗎?”
“我命硬,不怕。”他說道。
“擦槍呢。”他沒話找話。
我給了他一個你瞎的眼神。
“你這人真沒勁。”他推了我腦袋一下。站起身整理下衣服背著手走了。
他走到沙袋旁用力的踹了兩腳“這還得加固加固。”
“假道士,看看你們乾著活,屎都拉了,屁股不擦乾淨。”
“小胖子,摟你大爺幹啥呢,過來過來。”
我們依靠戰壕背斜面曬太陽,武洪江無聊的吐泡泡,他任由泡泡在嘴邊爆裂,口水濺滿了嘴唇。
候世玉低頭用腳尖畫著各種形狀;
孫大有透過拳頭看著太陽;
吳道子盤膝而坐,如老僧入定;
張半仙拿著樹枝在地上比比劃劃;
喬廣志半開著衣衫,花二子在他埋在他衣服裡抓著讓人生厭的虱子;
田虎看著蹦跳如猴的王翦;
我們無聊。
我們無聊是因為今天小鬼子沒有發動進攻,也不知道前兩天是傷亡太重,還是彈藥不足。
這樣也挺好。
嘩啦嘩啦,一陣響動傳了過來,我看到田虎,喬廣志,花二子紛紛站了起來,他們紛紛在敬禮。
我定睛一看,不得了,我們營長上來了,跟在他身後還有五十多個明顯是穿新軍裝的兵,他們滿臉的茫然, 不知所措。
我急忙站起來,順手拿土塊將候世玉叫起來。
“營長!”
他示意我們放下手“都說了多少遍了。戰場上不準敬禮,你們想我死啊!”
我們急忙收回戳在太陽穴的手。
“你們連長呢?”
我們四下裡看,終於在視野中發現了他的蹤影,他正快馬加鞭的往這邊跑,終於一度磕絆的來到營長面前。
“營長,你怎來了呢?”他氣喘噓噓的問道。
“王翦,你去那幹什麽?”
“報告營長,檢查防務。”
我的營長,國民革命軍第八軍第三師第7團一營營長張大雷,某軍官訓練團畢業,同期同學早已是團長,團副,而他依然是營長,主因他不喜阿諛奉承,更看不上眼前這個因裙帶上位的連付。
“新兵送來了,你自己看著辦,別用你那愚蠢的腦袋都給我打光了。”說完他準備要走。
王翦攔住了他的去路“營座,我三個排長全死了,手下九個班長就剩一個,你看是不是給我補充點。”
張大雷沉下臉:“我給你補充,誰給我補充,我告訴你,淞滬一戰我軍陣亡中將軍長1人,陣亡師長、副師長4人,陣亡團長28人,陣亡營長44人,連排長無數;南京....”
說道南京,那是全中國所有人的痛,更是軍人的痛。王翦不用他在說了,明白了。
學校培養的軍官已經供應不上死亡的人數。
“要軍官沒有,你自己想辦法。”說完王大雷走了,五十多新兵默默的看著他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