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六日,臘月二十五日,黃歷上寫著,宜嫁娶、納采和訂盟。尚源縣城西,廣陽橋附近鐵路宿舍區,石錦陽家門口散著紅色的鞭炮碎末,空氣裡的硝煙味還沒有散去。
來來往往的鄰居都忍不住探頭看一眼,遇到相熟的人就會問一句,“老石家有喜事?”
“大女兒華妹子有人上門了。”
“哦,時間真快。記得老石剛調過來時,華妹子還是個黃毛丫頭,這會就上門了。”
“可不是嘛。”
“她愛人是哪裡的?在哪裡上班?”
“就是城裡的,沒在哪裡上班,在南鵬打工。”
“切,還以為老石找到什麽金龜婿了?天天把他女兒當寶貝一樣,介紹個對象還挑三揀四的。”
“你別說,聽說他華妹子愛人很厲害。”
“有什麽了不起的,還不是南鵬的打工仔嗎?”
這時,第三個人剛好路過,忍不住插了一句:“人家在南鵬開公司的,還打工仔。你們眼裡,在南鵬的都是打工仔,留在家裡的都是吃鐵飯碗的?坐井觀天。”
“這孩子,吃槍藥了。”
“就是,腦殼壞掉了,大過年的找罵。”
門外的動靜是影響不到屋裡的熱鬧。
石家客廳,一張大圓桌上坐滿了人。除了劉益之和石莉華,有石錦陽夫婦,有石莉蓉和石斌兩姐弟,還有舒春杏、舒秋菊、周桂華和張美玉。
舒冬梅動完手續沒多久,還在恢復階段,不方便做飯菜。而按照習俗,上門儀式是需要女家親戚長輩來觀禮“坐鎮”的。石莉華的姑姑遠在另一個縣,又沒有叔伯舅舅,於是就請三個姨媽和表姐們過來觀禮兼幫忙做飯菜。二姨媽因為住在偏遠一點的山村裡,家裡又養著豬牛雞鴨,離不開人,就托嫁出來的大女兒周桂華帶了個紅包,人就沒來了。
“這次多虧了益伢子,要不是他幫忙,那個附屬醫院我們也進不去,還給弄了個單人病房,真的是想不到啊。你們是不知道啊,那附屬醫院多難進,還有不少病人睡在走廊過道裡,造孽啊。”
聽到舒冬梅又在那裡花式炫耀毛腳女婿,大家都笑著聽,唯獨石莉蓉在那裡低著頭,擺弄著手機。
“二妹子,吃飯要有吃飯的樣子,玩什麽手機?”舒冬梅發現了,大聲呵斥道。
石莉蓉委屈地把手機收了起來,坐在旁邊張美玉問道:“這是你益伢子送給你的手機,蠍子手機?”
“不是蠍子手機,是魔蠍2004手機,魔蠍座,是星座手機。”石莉蓉連忙解釋道,還把手機背面那個激光鏤刻的魔蠍星座圖展示給大家看。這麽高大上的手機,被你們說成蠍子手機,簡直Low破地平線了,而且我這是天空藍8G限量版,非常稀少的好不好,聽說有人把價加到了六千元都買不到。
“就知道看手機,不知道學習。高中不好好學習,只知道玩,結果隻考到那麽點分,要不是益伢子給你找門路,把你搞到四江師大去讀書,我看你大學都沒得讀。”
聽到老媽又在變相地誇姐夫,還拿自己做對比,石莉蓉一怒之下…,決心忍了,就看在這部限量版的魔蠍手機份上。
劉益之這時必須要出來解釋了。
“蓉妹子的成績已經過了一本線,只是她填的第一志願四江大學所有專業的調檔線比往年高了十來分,第二志願四江師范大學的調檔線也水漲船高。不過四江師大有的專業調檔線高,有的專業調檔並不高。
蓉妹子原本第二志願報的是四江師范大學國際貿易系,那是個熱門專業,調檔分自然高了。可以按照自願調劑,調整到外國語學院小語種系,那是冷門專業,調檔線會低不少,蓉妹子的分數足夠了。” “哦,益伢子,這聽起來好複雜啊,你怎麽還懂這個?”周桂花驚訝地問道。
“我那懂這個。我托人找到了四江師大的校長,他打電話把招生辦的正副主任叫來,他們經驗豐富,幫忙想出這麽一個辦法來。”
石斌看著侃侃而談的劉益之,心中的敬仰之心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這一手無形裝逼,要學好吃透,太有殺傷力了,沒看到姨媽表姐們已經被震撼到目瞪口呆。
“小語種系?學什麽的?”張美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問道。
“主要是和語、西語、葡語和漢斯語,我學的是和語。”石莉蓉一邊吃著一邊答道。
“和語,好找工作嗎?”舒秋菊遲疑地問道。
“現在和國在華夏的公司那麽多,隨便都可以找一家。”石莉蓉滿不在乎地說道。
“兒女自有兒女福,蓉妹子都長大了,以後怎麽樣就看她自己了。”舒冬梅很豪氣地說道。
舒春杏、舒秋菊忍不住犯嘀咕了,你現在有個好女婿了,隨便幫襯一把就行了,所以才說這大話。當初華妹子大專畢業,找不到工作,到處打零工,怎麽沒聽你說這話呢。
“華妹子,你在南鵬上班輕松嗎?”
“挺輕松的,就是負責公司的福利,逢年過節發放禮物呀,員工過生日訂蛋糕,公司搞集體活動。”
“你上班的公司是什麽做的嗎?”
“房地產公司,南鵬和濱海都有項目,四江易臨和德山也有項目,今年好像星寶和江夏也要上兩個項目。”
“修房子的,還這麽多項目,肯定很有錢,那你們待遇好不好?”
“挺好的。”
“工資高不高?”
對於內地的老一輩人,參加工作的人喜歡去問一下工資多少。
“五六千塊。”
“這麽多啊?要加班嗎?”
“不用,每周上五天班,休兩天,每天八個小時。”
“那不跟政府單位裡上班差不多?”
“差不多。”
石莉華跟兩個姨媽一問一答,石錦陽卻在給劉益之倒酒:“來,再滿上,茅台酒就是好喝。”
“是的,這酒喝著真的很純綿,又不上頭。叔叔,你喜歡喝,下回我再帶幾箱過來。”
“夠了夠了,這麽好的酒,逢年過節,好日子再喝。平時不能喝,我要值班,不能喝酒的。”
聊著聊著,話題又轉移到石斌身上。
“我呢,想著過兩年等斌伢子高中畢業了,送他去當兵。當兩年兵就想辦法把他弄去當鐵路警察。我以前的同鄉工友,就是當年跟我一起從村子裡出來修鐵路的老魚。鐵路修好後,我進了工務段,他進了警察處。去年我又碰到他,這老小子成了遷陽段警察處的副處長。有他幫忙,斌伢子當鐵路警察應該有把握的。”
“那好事,當警察好啊,穿製服,端鐵飯碗啊。”舒春杏和舒秋菊交口讚歎道。
“益伢子,你覺得呢?”石錦陽轉過頭來問道。
“我認識不少警察,他們也曾經對我說,要是有親友想當警察,千萬要勸住。”
“為什麽?”
“警察這個職業吧,除了相對危險之外,需要面對更多的犯罪。看多了那些罪惡醜陋,心態多多少少會有些受影響,不少人甚至會有心理疾病。”
聽到這裡,大家一下子默然了。石莉華突然說道:“薑麗麗的男朋友,是她的老鄰居。據她說,以前是個脾氣很好的大哥哥,誰知道談了一年戀愛,發現脾氣變得很壞,動不動就發脾氣,跟個火藥桶一樣。會不會也是這個原因?”
“她男朋友也是警察嗎?”
“是的,是派出所辦案隊的。”
“難怪。”大家若有所思地點頭道。
“這只是我的一個建議。其實只要不在刑警隊、緝毒隊這種部門,應該問題不大。”
“那得防著啊,人進了警察系統,分到哪裡你怎麽管得著?人家幫你弄進去已經不錯了,還挑肥揀瘦的。”
“是啊,老石,斌伢子可是你們石家的獨苗苗,可不能出半點意外。”兩個姨媽連連勸道。
劉益之在旁邊看著,沒有做聲,看到石錦陽有改主意的心思,暗地裡松了口氣,這個預防針可算是打上了。
按照慣性,石斌幾年後當完兵真的進了鐵路警察系統。 但是他那個脾氣,真的不適合當鐵路警察。石斌太直爽,對朋友完全是掏心掏肺,卻無半分提防。過幾年,他一個所謂的好朋友請他幫忙在列車上帶兩包東西,結果被人點了水,讓路風辦的人給查到了,居然是香煙,還是走私進來的外國香煙。這事就此鬧大了,害得石斌被開除了。氣得石錦陽犯了心臟病,沒多久突發心肌梗塞就去了。
“還早著呢,現在不想這事了。來,大家吃菜。”
過了幾天,是大年三十,劉益之、石莉華上午先到劉家吃了團年飯,中午又去了石家,又吃了一段團年飯。飯後兩人在外面散步消食。
平日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大部分門面都關了。劉益之和石莉華手拉著手,走在沿河的街上,到處都是稀稀落落的鞭炮聲,時不時有衝天炮飛竄空中的尖銳聲音。
“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劉益之握著石莉華的手問道。
“嗯,”
劉益之拉開外套拉鏈,把石莉華拉進懷裡,再把她的雙手塞進暖和的衣服裡,緊緊地貼著自己的的身體。
“暖和嗎?”
“暖和。”石莉華輕輕地靠在了劉益之的胸膛上。
“益之,”
“嗯?”
“你的心跳聲真好聽。”
劉益之的臉靠著石莉華的頭髮,雙手環抱著她,眼睛看向遠處的河面。昏沉下來的天色,把暗青色的紗籠罩在了河邊上,對面的居民樓已經紛紛亮燈,在暮色中搖曳著。這一刻的祥和,讓劉益之的心慢慢地平靜,許久未有的溫暖從心底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