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琅琊郡，王家，原本的齊國公府，現在的齊王府。

　　王代汝看著眼前的戰報，艱難地咽了口吐沫。

　　他有些落魄地回到了後院，那裡的書房，坐著他的父親，王世行。

　　王世行看到兒子走進來，兩人靜靜對視，默默不語。

　　良久，王世行才歎了一口氣:“敗了，是嗎?”

　　王代汝苦笑道:“大局已定，無力回天。”

　　“準備後路吧！”

　　“爹，你怪我嗎?”

　　王世行看了兒子一眼:“我為什麽要怪你?”

　　王代汝道:“當年是我一意孤行，要走這條路。你曾勸過我，可是我沒聽。”

　　王世行搖搖頭:“對啊，你也知道，我曾勸過你，那是因為我知道這條路艱險無比。可是既然你下定決心要這麽做，我也就豁了這條老命陪你。當年我沒有繼續勸你放棄，那就證明我也願意這麽做。怪你作甚?這是我們共同的選擇。

　　我們王家，輝煌了這麽多年，盛極必衰啊。到了我們這種地步，恩寵加身，已經算是自成一國，再這麽下去，要不就是出一個敗家子，把家業全部揮霍乾淨;要不就是被朝廷抓住某個把柄，趁機掀翻。想來想去，還不如自己先把桌子掀了。

　　所以那年，看到紅蓮教余孽找到了你，我也覺得這是個機會。只是這紅蓮教，實在是不爭氣啊。”

　　王代汝也陷入回憶:“是啊，當年紅蓮教東方護法找來，我還以為瞞過了你，沒想到很快就被你發現。不過爹你也是厲害，有你加入後，我們才能有後來的發展。”

　　“呵呵，紅蓮教也是打的好算盤，想借我們家的力量，還給了我一個副教主的名頭。哈哈，副教主?他們以為那時候假死的教主還能複原?後來不還是沒挺過去！”

　　王世行所說的，是一件江湖秘聞，知曉者可能僅限於紅蓮教高層和王家父子。

　　當年紅蓮教被擊潰，教主、南北兩護法皆戰死。但南北護法是真的死了，教主卻是假死。

　　不過那位上任紅蓮教主也只是多活了兩三年，根基被毀的情況下，又一直東躲西藏，如果沒有幾個忠心的部下護著，恐怕早就一命嗚呼。

　　在他死前，留下了血脈，只是後來因為朝廷大肆追捕，紅蓮教主年幼的子嗣也失蹤了。因此，紅蓮教在後來近二十年才沉寂下來。

　　不過教主之子失蹤的事情，當時的畫和尚從未對紅蓮教中人提起，只是說將其藏了起來，秘密培養。反而對原本是外人的王世行，畫和尚交代了此事。王世行掛著一個副教主的名頭，幫畫和尚遮掩，他知道如果想要借助紅蓮教的力量，就不能讓他們亂起來。

　　後來兩人找到了上任教主之子的蹤跡，一直沒有過多打擾，而是默默等待。

　　直到兩年前，畫和尚和王世行都覺得不能再等待下去，於是畫和尚偷偷將少主接到身邊，又用畫作向王世行傳遞消息，於是才有了之後的事。

　　這些事都在王世行父子的記憶裡，也許以後就會塵封在歷史中，無人知曉。

　　王代汝再歎一口氣:“紅蓮教也不是好相與的，他們一開始就沒有想著真的跟我們共享江山。可惜我當時太年輕，後來才想明白這點，但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王世行嗤笑一聲:“你啊，那時候還是年輕，心中卻做著當皇帝的美夢。跟紅蓮教合作，本來就是與虎謀皮，但我們沒得選，只能想辦法從中拿到好處。說到底，

我們還是太高估了自己啊，大安朝這麽多年的底蘊，哪裡是我們能比得上的?　　嘿嘿，千年世家，又如何呢?掌握天下的人，只要百年積累，就能把你這個千年世家給比下去。”

　　“所以兒子才想著讓我們王家變成這個天下的擁有者！”

　　“誰不想啊?我們王家這麽多年，早就有資格坐一坐龍椅，可惜啊，當年老祖宗幫助寧奇打下這天下，那寧奇也是天命加身，本來我王家有機會把他當成傀儡，到最後還是被他坐穩了江山。”

　　“這事我聽你說過，不過，爹，我記得你以前從來不在乎這些，可是二十多年前，你最終卻選擇了支持我，這些年，我一直沒想明白。”王代汝把心中藏了多年的問題問了出來。

　　王世行揉了揉額頭:“其實你應該懂的，只是你不敢確認。”

　　“難不成真是為了他?”

　　“沒錯，我對咱們這位皇帝，寧勇真，是有怨念的啊！當年他把關於易先生的一切都封禁掉，有怨念的人太多了，只是沒人敢表現出來，都是為了頭上的官帽。但我這股怨念，一直存在心裡，直到發現你跟紅蓮教有接觸。”

　　王代汝默然，過了會兒才說道:“易先生，真的是……太多人受他恩惠了。”

　　王世行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易先生的事，只是一個由頭，想必他老人家也不願意看到我們現在做的這些事，我不能把事情的起因都推到他身上。人啊，誰還沒有點野心?與其說我因為易先生，對寧勇真有怨念，還不如說我也想借此機會做些什麽，讓自己看上去比易先生生前的成就更大。”

　　“唉……”一聲歎息傳出來，卻不是王家父子。

　　“娘，你來了。”王代汝聽出來，這是自己的母親。

　　司徒芳華在梁韻兒的陪同下，從後門走了進來。

　　“世行，你也不必這樣。這件事，在我知道之後，也沒有勸阻你。其實說起來對皇帝有怨念，應該是我啊！”

　　司徒芳華坐了下來:“我知道，當年因為易先生的事，我惱那個皇帝，你看在心裡，一方面跟我一樣惱怒，另一方面，你也不好受，因為我為了另一個男人發了脾氣。說到底，還是怨我，如果我能勸勸你們爺倆，也可能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老婆子，你這說的哪裡話，咱們還用各自往自己身上攬責任嗎?都已經到了現在的境地，說什麽，都沒用了。未來，不過是一死。”

　　“我們死了就死了，我只是可憐咱們孫子。”

　　“娘，你放心。”王代汝道:“我跟爹，都已經安排好了，我們會想辦法把永廷送出去，代林兄已經給他找好了地方，以後隱姓埋名，做個富家翁吧。”

　　司徒芳華搖頭道:“我是放心不下啊，你們那些事，我也不懂，但我知道，朝廷的追捕，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躲過去的。做個富家翁?想得容易，只要有家業，就容易被人盯上。”

　　“娘的心思我知道，我跟爹也想過這一點，所以我們會先讓人帶永廷離開，找地方藏起來，給他聯絡的證物，等過幾年風聲小一些，再讓他去接手那些財產。我們找的，都是信得過的人。”

　　司徒芳華還是搖頭:“信得過的人?有誰是真信得過的?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風聲，只有真正體己的人，才信得過。韻兒，你過來。”

　　梁韻兒走到司徒芳華身邊，老太太拉著梁韻兒的手，說道:“你們知道為什麽我帶韻兒過來嗎?”

　　王世行道:“你是想讓韻兒跟著永廷一起對吧，這沒問題，永廷也需要韻兒照顧。”

　　“不，”司徒芳華否認道:“不是讓韻兒跟著他們一起，而是讓永廷跟著韻兒走！就他們兩個人。”

　　“這怎麽行?”王代汝皺眉。

　　王世行一抬手，製止了兒子反駁，他問妻子:“我想聽聽你是怎麽想的。”

　　司徒芳華道:“半年前，我就讓韻兒跟了永廷，你們知道的。”

　　梁韻兒的臉刷一下紅了，半年前，在司徒芳華的暗示和鼓勵下，梁韻兒與王永廷住在了一起。沒有拜堂成親，但誰都知道，這是老太太默許的，無論以後王家走到哪一步，梁韻兒都是王永廷的人。

　　王世行點頭，他當時也沒反對妻子這麽做，對於梁韻兒，他也知道這丫頭武學天賦不錯，在孫子身邊也算是一大助力。

　　王代汝雖然想著兒子以後肯定要娶個大家族的女子，但梁韻兒也算是在家裡這麽多年了，反正以後也不會是正妻，也就默認了兒子和她的關系。

　　司徒芳華再道:“韻兒她，有了。”

　　“什麽?”王代汝再也坐不住。

　　饒是王世行定力頗深，也忍不住手抖了一下。

　　王家有後了！

　　可這個消息，現在算好還是壞?

　　“所以，”司徒芳華繼續說道:“我想讓韻兒帶永廷離開，現在就走！帶些盤纏，夠用就行。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住下來，以後過什麽日子都無所謂，只要能好好活著，把咱們王家的血脈，留下來！”

　　說著，司徒芳華眼眶已經濕潤。

　　王代汝來回踱了幾步，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兩人眼神交流，都明白了老太太的想法。

　　別人不可靠，但是梁韻兒可靠。

　　這丫頭從心底裡喜歡王永廷，再加上現在又懷了王永廷的孩子，有這層關系在，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加害王永廷。

　　而且有了孩子，王代汝和王世行就不得不為這個還沒出生的下一代考慮。也許，司徒芳華的決定是對的，不僅能最大限度保證王永廷的安全，還把王家的血脈傳了下去。

　　梁韻兒已經是一流高手，哪怕有身孕，也能護住兩個人周全。

　　王代汝和王世行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好，就這麽定了。”王代汝也是果斷之人，他走到梁韻兒身前，雙腿一屈，跪了下來。

　　梁韻兒手忙腳亂，趕緊扶著:“王爺，你這是幹嘛?”

　　王代汝道:“丫頭，你還叫我王爺?”

　　梁韻兒登時明白，眼中含著淚花，叫了一聲:“爹！”

　　“哎！”王代汝應聲道:“孩子，我這一跪，是替王家列祖列宗拜托你，請你帶著永廷，好好活下去。”

　　梁韻兒哭了，她使勁點頭。她不懂這些軍國大事，她只是喜歡王永廷，也喜歡王家。不管王家做了什麽，這裡都是她的家。一開始她在這裡是丫鬟，但後來，她是司徒芳華的乾孫女，還是徒弟，這裡對她來講，是割舍不開的。

　　司徒芳華拍了拍梁韻兒的手:“去吧，帶著永廷走，我們就不再見他了，我怕我舍不得我孫子。”

　　梁韻兒點點頭，說道:“爺爺、奶奶、爹，你們放心，我會帶著相公，好好活下去。”

　　說完，她抹了抹眼角，轉身離開。

　　剩下三人坐在屋裡，默默不語。

　　但是這份平靜沒過多久，大概半個時辰過去，外邊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是誰?”

　　“是我。”王代林走進來。

　　王代汝之前跟這位族兄約好了，今晚在這裡把後續的事情安排一下。

　　“兄長，你來了。”

　　“嗯，我看永廷的房裡，已經空了?”

　　“你去看過了?我讓他先走了。”

　　“這樣也好，”王代林道:“我很慶幸，你們做出這個選擇。”

　　“嗯?”王代汝覺得王代林的語氣不太對。

　　“我的齊王殿下，如今紅蓮教的東方護法早就回江州了，這裡只剩下王家在苦苦支撐。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些族人，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既然做了這件事， 就要有承擔失敗後果的覺悟。”

　　“可是我們不想死啊！”王代林道:“我們還有一個選擇。”

　　“哈哈！”司徒芳華突然笑道:“我就說嘛，大難臨頭，有幾個人能信?他這是來殺我們去邀功啊！”

　　王世行看著王代林:“代林，什麽時候開始的?”

　　王代林道:“還是叔叔你明智，現在我也不怕告訴你們，一開始參與到這件謀國之事的時候，就留了個心眼，我不知道最後結果會怎樣，我只知道，王家不能因此倒下。”

　　“所以你跟朝廷一直沒斷了聯系?這兩年你也曾往外傳過消息是嗎?”

　　“對！”

　　“唉，沒想到啊！也在情理之中。”

　　“叔叔定然不會怪我，我這也是為了王家。”

　　“朝廷許諾你什麽?”

　　王代林無奈道:“把你們交出去，然後王家革去爵位，上繳八成財產，當今皇上在位期間，王家不得再進入官場。”

　　“還算沒有把路堵死，我要是你，也會答應。”王世行點點頭。

　　“所以我就知道跟叔叔你說話省勁。”

　　“而且我還要謝謝你。”

　　“說什麽謝，永廷的事只是我順手而為。你們如果真要按原來的計劃，那我說不得得把他也交給朝廷，但是現在，既然他跟著那丫頭走了，就隨他們去吧。你們放心，除了我，沒人會知道他們的事，我也不會再去追查他們去了哪兒。”

　　王世行深吸一口氣:“代林啊，你辦事，果然是最讓人放心的。我們的命，就在這裡，你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