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瑟拖著黃種人小孩消失在迷霧中。
空氣中彌漫著不知該如何給人形容的惡臭,但是街上來往的人卻隨著夜幕的降臨而逐漸多了起來。
籠城上方的那些廊橋或走廊上,也有的地方是窗戶,有些人或站或坐,抽著煙,目光凶惡的掃視著下方蠕動著的人群。他們身上多多少少有一些具有特征的紋身,暴露在撩起的袖子下或露出的後頸上。
這些人是幫派成員,負責盯梢或監視,前者是防止一些交易被意外打斷破壞,後者大多用來監管那些可能會逃跑的小偷……這些從小就是竊賊的孩子一般都是由幫會訓練並壓榨的。他們在未來有能力的會變成這些坐在雲裡霧裡的高處的人的一份子,沒能力的只會餓死街頭。
就像工具一樣,美名其曰工具人。
蒸汽從機械的噴口裡噴塗出來,逼仄的巷子狹窄而有濕熱,一灘不知猴年馬月的積水在泥濘的地上渾濁無比。發臭的垃圾堆在巷子的角落裡,頭頂上懸掛的衣服被風微微吹起,濃霧卷著它們翻騰,形如鬼魅。
樓上不知哪戶人家傳來激烈的爭吵聲,男人貌似拿著什麽抽打著女人,身在遠處的一條野狗隨著女人的竭力尖叫而賣力叫了起來,接著又是一群野狗紛紛揚揚的在那裡狂吠。
黃種人小孩被奧瑟按在了巷道的一塊還算乾淨的牆上,他看見那雙禮帽下的雙眼,原本抽泣的小孩慢慢忍住了哭聲。
貌似下一刻就會把自己打死一樣。
籠城裡的人都不是好人……都不是…………
他的背死死抵住身後的牆,貌似這樣能給他帶來殘碎的安全感。
然而奧瑟則慢慢彎下了腰,讓自己和小孩的視線處在一個高度上。
他一手插兜一手拎包,手杖夾在腋下,,因為身子瘦長而看起來像是一隻黑狼,那種饑餓但冷靜的狼。
“……滾吧。”
“誒?”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原本以為自己可能會死的很慘的孩子愣住了。
“我是說,你今後是生是死都與我無關,黃皮猴子。”奧瑟直起身子,一幅失去了興趣的模樣,“感謝你的上帝吧,祂讓我內心的良知救了你一命。”
兩人對視了片刻,互相之間都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沉默。
俯視著這孩子黑褐的眼睛,裡面流淌著奇怪的光。它們反射著奧瑟的身影。
但奧瑟看不到。他人朝來時的方向望去,幾個站在霧中的模糊人影擋住了去路。看樣子都是些壯漢,人人都拿著武器。
不過也就三人而已。
幫會成員……估計是這孩子的“主子”們。
“先生,我建議你放開他。”其中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話,先挑起了話題。
“可以。”
奧瑟慢慢後退了一步。
孩子靠著牆,在那裡驚疑不定。他顯然知道那些大人是要來做什麽的。他在恐懼。
“你過來。”看樣子是頭目的家夥朝孩子招了招手,示意道。
“你過去。”奧瑟又後退了一步,看起來想和他們劃開界限一樣。
“不!不要先生,他們會殺了我的!!”孩子忽然叫道,他語氣中透露著的痛苦仿佛是真實的,奧瑟回望了幫會成員幾眼,他們的模樣都隱藏在了面具之後,在濃霧中若隱若現的面具看起來就像是地獄中的惡鬼。
“……不會的,先生。這是個離家出走的孩子,他是我侄子。”頭目往前走了一步,孩子站在那裡膽怯的發抖,
而奧瑟則在兩人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孩子凝視著那個靠自己越來越近的頭目,對方伸出了手,高大寬闊的身子擋住了身後巷子口照進來的光。他面目扭曲,淚水從眼角止不住的往下流了下來。
地獄……他身後就是地獄————
“救救我!他只是個西班牙奴隸販子……我是大明國明人!”
用盡力氣嘶吼著,他第一時間轉身就朝奧瑟奔去!
然而,在他轉身的瞬間,那個眼疾手快的大漢一把就抓住了孩子後甩的胳膊,刹那間失去平衡的孩子跌倒在地上的泥水中。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哀嚎傳入奧瑟的耳中。
他看似站在那裡無所事事、一幅此事與我無關的模樣
可他內心混亂一片。
該不該踏出這一步??
自己從那個巡警手裡救了他一命,但如今這個孩子又會落到黑幫手裡身死不知。黑幫可能會打斷他一條手臂,也可能會因為其身份而被拖到荒郊野外,活埋在某片乾淨的田地裡。
“奧瑟,你終有一日會明白我的選擇的。”
不知何時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像是穿越了層層迷霧,以及層層時間。
終有一日……
抱歉,我覺得我等不到那一天。
你的選擇,我也不會想知道啊……救人和救贖世人是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的…………
“救救我啊……”
救救你?
“你他媽再叫,再叫勞資現在就打死你!”
頭目的怒吼傳入耳中。
好煩……
真的好煩……又他媽是死,總是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媽的,反正你到頭都是個死……”
……是鈍器敲擊的聲音。
“呃啊啊————”
“那最好就讓你死得明白。”
原本在幾米之外的奧瑟突然出現在壯漢面前,他手杖如劍般使用,卡在腰下、奔襲然後猛地抽出,刹那從下往上抽在對方的臉上!下一秒後撤一步,身子下彎調整重心,手杖的方向換為直刺。
“哢噠。”
大拇指按動杖柄上的機關。
手杖末端吐出長矛般的尖刺。
用力朝前刺出。
壯漢還未立刻倒地,小弟還未反應過來。
手杖真的像是長矛一樣刺入壯漢的胸腔,熱血在胸腔對外敞開時盡情潑灑。
“你他媽……”奧瑟輕聲細語道。
手上再次觸動機關。
手杖層層斷裂……不!是一段段如同鏈刃一般分解!!瞬間變成一條長達三米的鋼鐵長鞭!!!
“真他媽的……”話語還未結束。
手杖抽出,鎖鏈一般的杖身像是有意識一般在奧瑟身後拖動著。
被順勢抽出的髒器碎片混在血裡砸落在泥濘的地上,其中紫色的……
那是肝嗎?還是其他的名字?
他媽的,管他呢……
鞭子一般在半空中舞出一個空響。
手上加力、鞭身朝下直墜!!!
“pong!”
頭目跪了下來,他的腦袋像是充氣過多的氣球一樣炸了開來,紅白之物四濺。
而奧瑟和他保持著距離,靠著手杖的攻擊距離而沒有沾上太多血。
“……令人作惡。”
事畢,奧瑟才慢悠悠地念出最後要說的話,同時目光望向那兩個不知所措的小弟。
“你們哪個幫派的?”
“黑蝰蟒……大人。”神情畏畏縮縮的,他們完全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殺人方式……其實在刺穿頭目的胸口的時候就已經可以結束對方的生命了,但是這家夥……
直接將人的肝髒拉出、砸碎了還有意識的腦袋……
恐怖……
“沒聽說過,社會蛀蟲,碼頭狗屎,垃圾幫派。”
泥水中浸泡著圓滾滾的像是水晶球的眼珠子,直楞楞的瞪著頭頂被兩側樓屋擠壓的一線天天空,以及其中蒸騰的濃霧。
巷子口的蒸汽機械噴出一口長長的蒸汽,所帶起的風吹起了奧瑟黑皮大衣衣擺。
“別殺我,別殺我!!”
其中一個幫派分子跪在了地上,不管肮髒的泥水浸泡著他的褲子,他整個人都處於蒸汽的灼熱中,渾身流汗,也不知其中哪些是被蒸汽焐熱的熱汗,哪些是被嚇出來的冷汗。
“不會殺你,把這個家夥丟到那個機器裡去。”
奧瑟算是冷靜了下來,他從懷裡拿出一個煙盒,從裡面取出一根煙叼在嘴上。他拍了拍衣服兜,發現自己貌似沒帶打火機。
“呲……”
一名小弟見了,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和顯而易見的恐懼,點燃了一根火柴伸了過來。
但是他的手一直在抖,發抖的手上的火柴老是與奧瑟的煙保持著一個擦肩而過的距離。
奧瑟抬眼看了那個家夥一眼。
“趕快……我還要上班呢。”隨手說了一句,小弟打了個機靈,他用另一隻手抓著自己捏著火柴的那隻手的手腕,強行固定好後才給奧瑟的香煙點好。
好久都沒抽煙了啊……
奧瑟有些惆悵的這麽想到。
也好久都沒殺人了。
竟然沒有手生……
他注意到了一旁的孩子。
那孩子眼睛裡依舊流淌著光,那種淡淡的、溫和的流淌的光,在黑褐溫潤的眼中蕩漾著。
奧瑟看到了自己的倒映。
“你不怕?那家夥死了。”
他指了指被自己昔日小弟塞入蒸汽機器中當做意外死去的維修工人的頭目屍體,那具屍體會在不久後又一次蒸汽噴發中被蒸熟,到不了一段時間就會成為野狗爭食的一堆燜肉。
地上還灑著血,那顆眼珠子白白的在泥地裡十分顯眼。奧瑟有些不爽,上去抬起一腳將其踩得稀爛。
腳下攆了攆,又稍微往旁邊挪了一點,蹭了蹭地,好讓腳底沾上的東西被蹭掉。
“……您說什麽……怕什麽呢?”
“死人,和殺死人的死人……不,我是說人。”像是開玩笑一般講了個自己都聽不懂的冷笑話……也對,臨時胡編亂造的而已。
“他早該死了……從我的雙腳踏上異族的船板的時候……就該死了,我為什麽要怕呢?”
小孩此時陷入了某種冷靜中,他抬著頭死死凝視著奧瑟的眼睛。
“您…………”
嗯?
奧瑟瞟了他一樣。
“怎麽了?”
“……是菩薩讓您來送我去極樂的嗎?”
……
“他媽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奧瑟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他完全沒聽懂小孩嘴裡的屁話。
他有些苦惱的撓了撓後腦杓,感受著乾硬的頭髮微刺的手感。
“算了……”
“你以後就跟著我吧,別隨便死了。”
“願你的上帝保佑你,你不會有朝一日下了天堂或地獄。”
樓上男女的爭吵聲不知何時停止了,蒸汽和濃霧混合在一起浮動在城市的上空。
夜間的籠城愈發的喧嘩和寂靜,下方的地面如同狂歡的地獄,上方的住房猶如無人的天堂。
願你能夠拋卻欲望雜念,橫穿沒有終焉的地獄,直至最低處的天堂。
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