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在馬車的晃動中,狹窄的馬車內部也十分顛簸,這或許是因為新倫敦的路況問題,由石板鋪成的道路在通往西倫敦區的路上逐漸變得寬闊平坦,在路過倫敦橋的時候,泰瑞斯蒂娜撩開繡滿蕾絲的窗簾,看向窗外。
沒有光照進來,就是進了富裕雍容的西倫敦區,天空依舊是那麽壓抑,厚重的雲層讓人窒息,它與地面的距離似乎就只有百米,空艇時而從天空中飛過,那也只是在雲層下方低低的劃過。
這反而讓人覺得那天空上的鉛雲離自己更近了一些。
很讓人不好受。
曾經在澳洲曠野的廣闊自由中獲得全然不同人生的泰瑞斯蒂娜咳嗽著,她收回了目光,那惡心的雲讓她不知為何時刻都為止膽寒著。
簡直就是噩夢……為什麽我要回來呢?這裡就是人類的地獄啊……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瞥了眼斜對面閉眼沉思的博力斯,博力斯手裡握著那個證物盒子。泰瑞斯蒂娜的手下意識握緊了一下。
奧瑟……
她用極小的幅度,微微縮了下肩膀,強行忍住心中的冰冷害怕還有那一絲絲的顫抖。
怎麽會這樣……
她咬住嘴唇,視線遷移到自己對面放著槍支的空位子上。
現在其實可以這樣做……外面就是泰晤士河,我……
我不能……啊……
泰瑞斯蒂娜垂下頭,黑色的柔潤長發如瀑布般襲下,讓人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只是那雙夾在雙腿之間緊握的雙手,看得出她相當緊張。
博力斯微微睜開右眼,眯著眼睛偷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
“還是個孩子麽……”
他從窗簾的縫隙中超外望去,模糊中只看到東倫敦的黑暗。
就是本該陽光明媚的午後,新倫敦仍舊被濃霧和鉛雲籠罩。
…………
馬車在平坦寬闊的路上疾馳而過,馬車不再顛簸。
路過了維多利亞塔和西敏寺,馬車在議會大廈前停下。
哥特式的議會大廈恢弘而有氣魄,那呈長方形、古典式的拱門,裝飾精美的列柱與高聳挺立的尖塔,氣派雄偉。建築物整體為有無數尖塔的哥德式建築,而在它的南方,就是掛滿國旗的維多利亞塔。
如果實在有陽光的時候,一定會讓第一次來的人感覺震撼吧……泰瑞斯蒂娜這麽想,現在這座古老的建築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傳說故事中封存著吸血鬼棺材的古堡,如果不是那進出的人和守門的衛兵,泰瑞斯蒂娜覺得自己可能需要戴上那條奧瑟送給她的純銀項鏈才行。
跟在博力斯身後步入大廈,泰瑞斯蒂娜看見一個又一個穿著富貴而低調的貴族朝博力斯行脫帽禮,博力斯顯然行色匆匆,他跟在格爾曼的身後,敷衍的回應著。
走廊兩旁一般都是華麗到想象之外的壁畫或晶瑩剔透的玻璃,可就是在大白天,這裡依舊需要點著蠟燭。昏黃的燭光根本不能照亮整幅壁畫,這導致那些半藏在灰暗中的壁畫人臉看上去有些邪異,尤其是那些微笑的人臉,他們蒼白的皮膚仿佛就是微笑的死人。
不敢多看,泰瑞斯蒂娜緊緊跟在博力斯身後,卻在議會大廳的門前被衛兵攔了下來。
“你不能進入。”衛兵像是木偶一樣沒有表情,他們兩個的動作都完全一致,這顯然是很好的紀律性的表現。只是有一點讓身為軍人的泰瑞斯蒂娜感到反感,那就是……
這兩個人,
連呼吸都是一致的麽…… 泰瑞斯蒂娜從博力斯那裡接過一個眼神,隻好一個人靠在廊柱上發呆。
希望不要有事啊……
她腦子裡頻頻閃過奧瑟的身影。
求求你了啊,神明。
…………
澳大利亞,1815年。
明人駭人的巨型火炮發出轟鳴,空艇冒著火焰從湛藍的天空墜落,砸進狂濤駭浪的海水之中,海水翻覆,空艇浮在海上無力的燃燒。
“少校!你在哪裡??!!”
在震耳欲聾的爆炸和嘶聲力竭的尖叫中,奧瑟擰斷交錯的鋼鐵,把一個昏迷的士兵丟在逃生船上,他咆哮著詢問恐懼的士官,卻看見士官顫抖的給他指向遠處的海裡。
就在不久之前,被第二發炮彈的余波擊飛,落入海中。
這種情況……一般都不會有人活下去的。
可是啊……
奧瑟在眾人的拉扯中跳進波濤洶湧的海裡,他抱著一個救生圈,竭盡全力在激流中朝沉入水中的泰瑞斯蒂娜遊去,然後一個猛子扎進水中。
入水,如同顛倒了一個世界。
戰爭的聲音模糊了,碎片包裹著泡沫從沉入海中。
有人的屍體碎片,奧瑟一把撥開,眯著眼睛看見了下沉的泰瑞斯蒂娜。
她的長發如同海中順流而動的海藻,蒼白的面孔依舊那麽美麗。
少校……
奧瑟用力劃水,水壓擠壓著他的耳膜。
耳鳴出現了,死亡是如此接近。
……
會後悔嗎?
……
你差點死掉啊知不知道?
……
你竟然會說你參軍就不會再後悔了嗎?
……
這都是……
……
都是什麽話啊……
……
……
……
你,就是個白癡。
……
…………
是啊……
你他嗎就是個白癡。
為什麽,三番兩次救我……
……
“能夠看到你笑著揍我,我就很滿意了,少校。”出征前,奧瑟行了個軍禮,他露出陽光般的笑臉,日耳曼人種的金色頭髮松軟的垂在耳後,“您就是我的狼主,我是您的群狼,願有一天能如孩子般,安睡在您的禦座之前。”他半開著玩笑,卻用心說出真誠的話。
這是他們為牧狼者宣誓時的誓言。
……
“少校……你在嗎……”
隔離區裡,血肉模糊的人躺在擔架上,他身上蓋著白布,病變感染的肢體已經被切除了,但依舊有暗綠色的菌類在身體上蔓延。
沒辦法,隨隊的軍醫只能穿著厚厚的防化服,用刀一點點的割掉被汙染的肉,血被放乾淨後燒掉。
痛苦?
“沒事,我感覺不到了……別哭啊,真的丟臉。”
伴隨著麻木大腦的劇痛,他殘余的三根手指畸形的抽搐著。
太難受了,另一張扭曲的臉正在生長,就在他的喉結下方,鼻子的輪廓已經顯現了。
“殺了我吧,少校……這好惡心……”
他半張臉都爛掉了,兩個眼珠子不知所蹤,溫潤的鉛灰色的眼睛……
再也看不到了。
“別哭啊……少校……”
“少校……別哭,抱歉啊……”
“少校…………”
呼吸幾乎停滯,可怖的變異開始在其身上出現。
殺了他。
理智和他都在勸說著自己。
可是,可是……
為什麽呢……為什麽呢……
她攥緊掛在脖子上的純銀十字架,手因為劇烈地顫抖而顫抖著。
另一隻手抓著血已經乾掉的臉頰,指甲深深扣緊皮肉裡。
抽泣聲從嗓子眼裡漏了出來,強行忍住的哽咽變成嗚咽,然後又從嗚咽變成嚎啕大哭。
十字架被一把扯掉,用力砸在地上的沙石中。
“草擬嗎啊啊啊啊啊啊上帝啊啊啊啊啊啊啊——”
跪倒在奧瑟的擔架前,似乎就只會痛哭了。
…………
………………
……………………
淚水劃過臉頰。
外面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不過這季節是不會有雷電的。
太陽最後的陽光也消失了,天地間仿佛沉入了死寂的深夜。
“泰瑞斯蒂娜。”
呃……
“男爵?”
“呃?”
“會議結束了,克拉肯男爵。”博力斯拍了泰瑞斯蒂娜一把,他臉上帶著略微的不滿,可就在看到那滴淚水的時候瞬間化為驚詫。
他連手都僵在了半空。
“啊……是……”
“你……”
“沒事,眼睛裡進沙子裡。”泰瑞斯蒂娜抹了抹發紅的眼眶,她的手顫抖著。
不理會博力斯的驚詫,她轉身就走向了來時的路。
……
淚水,還是再次留下來了。
如決堤之洪,根本不能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