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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日月》二十白溝河畔
兩日之後,白溝河水勢消退。二十余萬燕軍在朱棣,朱權率領下跨過白溝河,直奔山東濟南而去。

濟南城外的南軍大營之中,盛庸對李景隆沉聲說道:“濟南乃山東首府,若坐視其落入燕逆之手,山東勢必震動……”將心中想說的話強自咽回了腹中。

原來李景隆自兩次敗北後內心之中實在畏懼燕王朱棣,寧王朱權,眼見麾下大軍雖則兵力遠遠多過於燕軍,白溝河戰敗後士氣委頓,內心中實在提不起與燕軍決一死戰的勇氣,得軍中斥候稟報,燕軍氣勢洶洶而來,前鋒兵馬距離濟南已然不過百裡,當即打算率軍南撤。此時他聽聞盛庸諫言,眼見對方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哪裡還猜不出對方言下之意?自己身為征虜大將軍,奉旨平叛而來,若是不戰而退下將濟南拱手讓與朱棣,只怕回到朝中之時,想不死都難,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後,努力定了定神後問道:“你意若何?”

“末將願領兵死守濟南。”盛庸略略欠身後抱拳說道。

李景隆皺眉問道:“需要多少兵馬?”

盛庸略一沉吟後斷然說道:“五萬兵馬足矣。糧草軍械還望大帥盡量調撥於末將麾下,以做持久之戰。”目下李景隆麾下尚有三十余萬兵馬,無奈濟南雖則也算得大城,卻無法盡數容納過多兵馬。故此盛庸雖知目下朱棣擁眾二十余萬而來,卻無法要求過多兵馬。

李景隆知曉若是盛庸能守住濟南,對自己可謂有利無害,當即傳下軍令,讓其統兵五萬駐守濟南,並將軍中糧草輜重等軍械大半留於濟南後,率余部南撤。

第二日午後時分,身穿甲胄的盛庸緩緩踱步於濟南高大堅實的城牆之上巡視,遙望城門處那些在兵荒馬亂之際奔入城內避難的百姓,心情沉重不堪。他久經戰陣,深知守城的要害之處不但在於糧草輜重和高大的城牆,更為要緊的卻是人心,目下濟南城中的大小文官們眼見李景隆率軍敗南撤,暗地裡逃走的可謂不計其數,偌大一座濟南城目下在燕軍兵鋒所指下已是滿城風雨,人心惶惶。33小說更新最快手機端:https:/

正在此時,一個千戶疾步來到身前稟告,說是山東參政鐵鉉奉命押運糧草,已然來到了南門之外。

盛庸聞言皺眉問道:“可有異樣之處?”

千戶躬身稟道:“屬下率人出城細細查看,車上確是糧草,足足有兩萬石以上,附近未現叛軍蹤跡。”

“既是如此,放其入城。”盛庸眼見那千戶轉身欲走,忙即接道:“將這位參政大人請到此處相見。”盛庸身為武將,平日裡對那些滿口之乎者也的文官們素來沒有好感。值此兵荒馬亂之際,人人爭相南逃的時刻,這個名為鐵鉉,膽大包天下押運糧草自蹈死地的文官,讓他內心之中禁不住湧起了一陣好奇之感。

約莫半個時辰後,盛庸打量著面前這個年約四旬,身材高大,濃眉大眼,頗顯英武之氣,卻與一身文官服飾頗顯不倫不類的山東參政鐵鉉,拱手見禮道:“叛軍已然兵臨城下二十余裡外,大人運糧入城,當真可謂雪中送炭。”

“下官昔日曾得先皇洪武陛下賜字,職責所在,不敢妄自居功。”鐵鉉淡淡說道。原來他太學讀書時,熟通經史,成績卓著,由國子生被選授禮部給事中,後調任都督府斷事。其才乾深得明太祖朱元璋器重,賜字“鼎石”。

盛庸微微頷首下說道:“燕逆不日便要率軍攻城,濟南城內撫民之事就有勞大人了。”說到這裡,面色陡然一寒下轉頭對身側一個千戶下令道:“嚴查軍中諸人,

若再有言及燕逆勢大,擾亂軍心者,無論官職高低,盡皆殺無赦,首級高懸城頭曉諭眾軍。”六月初,二十余萬燕軍浩浩蕩蕩來到濟南城下扎營,眾軍士上山伐木打造雲梯,隻待朱棣一聲令下,就要強攻山東首府濟南。

這一日,朱棣正自和朱權,張玉,朱能等人在帥帳中商議明日攻城之事,卻見一個親兵來到身前,稟告說是軍營外有一讀書人前來投軍,說是聞得燕王率師奉天靖難而來,願在軍中效力。

朱棣聞言甚奇,當即命親兵將此人帶來相見。

約莫半柱香時光後,一個讀書人打扮的男子被帶到了帥帳中朱棣等人眼前。

朱權眼見這個年約三十,面白無須,頗顯英挺之色的男子步入帳中,心中也不由得充滿了好奇。他深知自己雖則和朱老四打起了奉天靖難的旗號,在很多世人,特別是讀書人眼中,卻依舊是十惡不赦,該當千刀萬剮的叛逆。此人身上衣衫沾滿草屑塵土,頗顯狼狽之色,顯見得是長途跋涉而來。一介腐儒,勞苦跋涉而來,在軍營外毛遂自薦,倒也頗有幾分膽色。

朱棣因方孝孺,黃子澄,齊泰等人的緣故,心中素來對那些誇誇其談的腐儒沒有絲毫好感,雙目掃視對方一眼後冷冷喝道:“好個大膽的奸細,竟敢直入本王軍中探查虛實,就不懼人頭落地麽?”

只見此人對帥帳中分坐兩列的軍中眾將那如狼似虎的眼光視若無睹,遙遙對著端坐帥案後的朱棣躬身為禮道:“小人紀綱,乃山東臨沂宿安人士,並非城中奸細,誠心投靠殿下而來。”言語之間,倒是一口地道的山東口音。33小說首發https://https://

朱棣聞言一愣,隨即大笑道:“本王雄師二十余萬,帳下勇將無數,要你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腐儒何用?”

帥帳中一眾將領聞言莫不哄笑。在他們看來,兩軍廝殺之際,只怕這個腐儒便要駭得屁滾尿流,說什麽投軍效力?簡直是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

燕王朱棣,寧王朱權眼見這個紀綱對眾將哄笑之聲充耳不聞,面上絲毫沒有局促不安之色,內心之中不約而同的對他高看兩分。

紀綱待得眾將笑聲止歇,這才施施然說道:“小人不才,願在明日大軍攻城之前投書城上,勸告守將盛庸,參政鐵鉉歸順殿下。”

“你今日打探我軍虛實,明日再以送信為由大搖大擺的入城而去,莫非將我等都當做了三歲小兒不成?”朱權此時雖則猜知這個膽大包天的人並非城中奸細,還是忍不住這般試探喝問。

紀綱眼見朱權身穿服飾和朱棣類同,內心之中早已猜知了這個目光如刀似劍般銳利的青年便是昔日就藩大寧,目下追隨燕王朱棣起兵作亂的寧王,略略躬身說道:“小人讀書不成,自幼習練弓馬,略通武藝,投書之事倒也無須入城。”

朱棣略一沉吟後緩緩問道:“若是盛庸執意不降,你就不怕死在亂箭之下麽?”

紀綱微微一笑說道:“若是命該如此,小人也是無怨無尤。”他乃是不甘平凡之輩,昔年身為諸生,只因頑劣不堪被逐出學堂,飽受同窗恥笑。內心之中深為不忿,早已發下毒誓,終有一日要讓飛黃騰達,讓那些恥笑自己的人畏懼三分。李景隆去冬兵敗北平城下後居然沒有人頭落地,反而再次統領大軍北上,兵敗於白溝河畔。這般奇聞已是讓素有大志的他徹底看清了當今皇帝陛下毫無識人之明。正所謂富貴險中求,既然自己已被逐出學堂,無法走科舉之途入仕,那就唯有劍走偏鋒,投入燕軍效力了。

朱棣眼見紀綱頗有膽色,當即沉聲說道:“既是你有如此膽色,本王就給你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明日兩軍陣前再見分曉。”言罷揮手示意親兵將紀綱帶出帳外歇息。

朱權注視著紀綱離去的背影,緩緩搖頭苦笑道:好個孤注一擲的賭徒,倒也有三分眼力。(首發、域名(請記住_三
第二日黎明時分,二十萬燕軍在朱棣一聲令下後,浩浩蕩蕩而來。千軍萬馬行動之間塵土飛揚,人喧馬嘶,大有遇山平山,逢壑填壑的氣勢,直到逼近城下炮石射程方才漸漸止歇。

濟南城牆之上,守城軍士在都指揮盛庸軍令下早已嚴陣以待,眼見燕軍即將攻城,個個都是刀出鞘,弓上弦,一派如臨大敵之態。

城門樓前,一個衙役頭目雙腿哆嗦著,正自向參政鐵鉉稟報,說是城中許多大戶人家不願收容那些無家可歸的難民,請示該當如何辦。原來燕軍大舉南下的消息傳來後,不但濟南城外許多老百姓唯恐受了池魚之殃,紛紛逃進城內避難。城內許多靠近城牆一側的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唯恐被燕軍飛入城中的炮石箭矢所傷,紛紛朝內城逃去。參政鐵鉉昨夜巡視城中之時,眼見許多百姓扶老攜幼,露宿街頭,大小府衙中人滿為患,當即下令讓城中院落廣大的大戶人家收容難民,每日所需糧食由自己下屬的官吏統一調撥。無奈那些家資豪富的人家和昔日濟南城中大小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卻不是他一個小小的衙役頭目能開罪得起,執行之時大有為難之處。

鐵鉉眼見燕軍攻城在即,疾言厲色喝道:“今日一早城中已然張貼安民告示,若有不服本官諭令者一概亂棍擊之。”說到這裡,略微一頓後狠狠接道:“先挑那些深宅廣園,為富不仁的刁民給本官狠狠打。”

濟南一眾大小官員隨李景隆南撤者不計其數,目下城中文官便以鐵鉉為尊,衙役眼見他這般下令,當即跌跌撞撞的奔下城樓,率領一眾如狼似虎的衙役前去鎮壓不肯奉命的“刁民”。

鐵鉉轉頭眼見矗立一側,身穿甲胄的盛庸面露笑意,當即正色說道:“將軍莫看這廝在本官面前屁滾尿流,只怕平日裡在這濟南城中,升鬥小民面前,那可是如狼似虎一般無二。”

盛庸微微搖頭下看了看鐵鉉依舊一身官袍,微笑說道:“大人一介文官,不必親臨督戰,末將盛庸雖則不才,倒還不懼反賊朱棣,朱權氣焰,自信能堅守此城。”言下之意是讓鐵鉉無須在城頭蹈險,回府衙坐鎮即可。

“反賊朱棣,朱權氣焰囂張,本官當在此一觀將軍如何力挫賊兵,獲得首戰之利,以鼓舞城中軍士。”鐵鉉身為文官,不曾經歷戰陣,眼見城下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而來的燕軍,多少有些畏懼之感,但想朝廷大軍在自平叛以來屢屢受挫, 今日首戰是否能力挫強敵於城下,對於鼓舞城中守軍士氣乃是至關重要,故此堅持在城頭督戰。

北平城下,白溝河畔的慘敗情形歷歷在目,盛庸聞言不禁心中一凜,不再出言勸說。

燕軍兵臨城下,城頭嚴陣以待,若非空曠處疾風卷動起地上塵埃,這般凝重寂靜的氣氛定會讓人自內心深處生出空氣也在這一刻凝固的錯覺。

紀綱自身側燕軍士卒手中接過馬韁繩,努力穩定了一下心神後翻身上馬,雙腿猛夾馬腹下,灰色駿馬疾馳而前,朝濟南城下而來。

盛庸遙見一個依稀做讀書人打扮的漢子孤身匹馬而來,心頭不禁狐疑,揮手示意身側已然張弓搭箭的數個軍士暫且不忙動手。

紀綱縱馬而來,直到護城河邊方才勒馬止步,強自壓抑心頭狂跳朝城頭大喝道:“敢請參政鐵大人,盛將軍一見。小可山東臨沂宿安人紀綱,今日奉燕王之命,特來奉上書信。”

盛庸正欲答話之際,卻見鐵鉉身後一個濃眉大眼,年歲和城下紀綱相仿,身穿藍衫的士子疾步而前,戟指城下大罵道:“大膽紀綱,竟公然附逆,背叛朝廷,枉我昔日和你推心置腹,相交一場,今日方知你狼子野心,喪心病狂竟至如斯。”

紀綱聽得那熟悉的語聲後仔細打量探出城牆垛口的對方面容,面上不禁一紅。原來他昔日被逐出學堂後飽受鄰裡,同窗恥笑,內心之中深以為恥,然則此人卻不曾輕視於他,兩人每每有書信來往,可稱得上生平唯一的至交好友,萬萬料不到今日自己城下投書之際卻給好友當頭怒罵,臉上登時一陣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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