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千金小姐相招,孫銘自然從善如流,吃頓早餐而已。明代開國六國公,以徐達後裔地位最顯赫,從徐承宗始至徐弘基皆守備南京領軍府事。南京為大明留都,王朝根本之地,因此其守衛安全尤為重要,南京以守備及參讚機務為要職,徐氏以國公勳臣擔任南京守備官員,乃南京武官之首。
《金陵瑣事》曾載:國初新中式舉人,魏國公設一宴以宴之,送一拜帖,惟書“魏國公拜”四字,不具姓名其尊如此。又,徐氏宗脈龐大,除襲爵者以外,支庶皆萌備衣衛指揮。
因此,魏國徐氏一門在南京可謂第一望族,孫銘怎麽樣想不到,自己會跟這樣的豪門有瓜葛。別看他父親曾經當過兵部尚書,不過那是國考升遷的暴發戶,跟開國元勳貴胄根本沒有可比性。
倒霉的孫承宗不久前剛被革職,而徐家卻皇恩浩蕩,包括靖難之役徐輝祖被幽禁停薪留職,世襲罔替的公爵位子始終沒有斷絕。孫銘直接被馬車拉到一處園子,到了門口才下車進入園中,前世就聽聞,徐氏園林乃金陵城第一批私家園林。
據說徐家園子常為士大夫結社雅集的場所,其中尤以東園和西園最為突出,徐氏東園以廊廟勝,西園以山林勝,東西園成為當時的地標性景觀。
一路走來才發現,這地方堪比電視劇中的大觀園,不對是猶有過之。魏國公徐氏園林的宏大巨闊,置身其中難見分曉,很有點隻緣身在此山中的迷惘。
這裡應該就是東園,山址瀲灩沒於池中,有峰巒洞壑亭榭之屬具體而微,此等盛景讓孫公子歎為觀止。萬惡的封建社會,還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別的不說連孫銘母子都吃了上頓沒下頓呢。
再看看徐家氣派,真真是天壤之別!園中由近及遠,榆樹、柳樹、柏樹、竹子、栝子松等,還有無名的古木奇卉,估計曹翁筆下的大觀園遠遠不及。在陽光照射之下,山影樹景相互映襯,形成一幅獨特的山水畫。
跟人家走都迷路了,園子太大了,亭台樓閣假山林立,處處驚奇處處水聲潺潺。孫銘被文瑛送到一處宅子:“孫公子還請稍安勿躁,小姐馬上就到,您請喝茶。”
大清早的喝什麽茶?沒吃早餐肚子餓呀,再喝點茶水能好受麽,孫公子不像本地人。人家都是習慣了兩餐的,魏國公府早上也不過點心加成,他看著茶水犯愁。
一邊文瑛忍不住輕笑一聲,銘公子翻個白眼:“還笑?你家公子如此虐待過你麽?還不找點點心充饑?額!徐小姐!在下有禮!”
在兩個侍女攙扶下,徐文秀嫋嫋婷婷走進來,遠遠的向孫公子一福。隨即緩緩坐在八仙桌邊,笑意盈盈向女官吩咐:“還不去幫孫公子取點心來?”
此時的徐文秀,舉止優雅一顰一笑間貴范兒十足,沒有一絲絲的逾矩。這才是千金小姐,孫銘起身一揖,文秀姑娘趕緊還禮:“拜訪小姐來遲,還請贖罪!”
噗嗤!這一笑剛剛營造的貴族范兒全然消失,瞬間變成福船上那個小迷妹:“公子太過迂腐好糗啊!我還是喜歡你邊唱邊打的樣子,喜歡你嬉笑怒罵的樣子,喜歡你懟侯方域和女真人的樣子。對了昨天三首曲子,我要曲譜!你親手撰寫的曲譜和歌詞,回頭我讓人去你的和州學院,幫你訓導學生可好?不是交換哦,只是想要幫你做點事,有她們在,你的女教授不會太突兀。”
嘰嘰喳喳這麽能說,孫銘感覺小丫頭此前憋壞了:“多謝小姐!小生感激不盡,
只是我冒昧來府上,是不是不大妥當?” 孫公子自己不在乎繁縟禮節,但是眼前卻是千金小姐,他不想因為自己的錯失玷汙了人家閨名。徐文秀輕歎一聲:“不是我請你呢,是國公府童生試後例行宴請,回頭在園子裡設宴款待各位秀才。原本是招待應天府秀才,不過孫公子恰逢其會,故而也一並請了,帖子呢?”
感情是這樣,就說國公府小姐不至於私下請自己過府一敘,此時女官才把帖子呈上來。簡簡單單一張請柬,正文書寫“應天府生員宴”,後面署名魏國公。其實孫銘不是那種喜歡喧鬧的,不過他真不好拒絕,畢竟這是魏國公府的邀約。
銘公子站起身向徐文秀一揖:“多謝小姐垂青,在此處候著多有不便,或者稍後再來?”
咯咯咯!跟福船上病懨懨的小丫頭相比,眼前的徐文秀活潑愛笑,這才是小女孩的樣子麽:“我已經命人把你的東西都搬過來, 就住在園子裡好了,放心沒有人動你的寶貝。聽她們說轉運過來的時候,五城兵馬司正四處搜查呢,據說昨夜鴻臚寺出事了。”
小丫頭眼神靈動,大眼睛仿佛會說話,人家等於明告孫銘,要不是魏國公府的人去搬東西,客棧中的東西就要被查沒了。一旦那些贓物被查出來,銘公子只有跑路的份兒,孫銘被嚇出一身冷汗:“多謝!”
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徐文秀搖搖頭:“勞煩你寫詞譜曲,自然要有棲居之所,家母也是點頭了的。公子在此稍息,中午生員宴會有人延請,對了生員宴上吟詩作對也會有的。那個三姓家奴也會來呢,公子不妨早就準備,告辭!留步!”
感情這裡是小丫頭給自己棲居之所,應該是一處客房,更是一個獨立的院子。孫銘送徐文秀出院門,才有時間四下打量,文瑛緊跟在身邊:“對不住公子,夫人得知你要贖買三女,料知公子銀錢有礙。聽聞公子金銀成箱,遂命人將公子行囊搬至院中,從始至終文浛和定國盯著,沒有人開箱查驗。”
嘶!孫銘倒吸一口冷氣,李夫人純粹是人精啊,知道他孫某人沒錢,驟然拿出那麽多錢注定有問題。恰好昨夜鴻臚寺出事,加之在和州府福船上看到孫某人大發神威,如此簡單聯系一下,一切盡在不言中。
孫銘對李夫人很感激,若非人家想的周到,他孫銘現在已經在逃亡的路上了。不知不覺間,欠李夫人偌大人情,更奇怪的是,魏國公夫人明知自己做下破天的案子,卻沒有戳破這層窗戶紙,甚至把自己接到園中保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