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客人……”顧明突然想到重點，趕緊問:“人家給那麽多錢，你真把機器給他修好了?”

　　“修好了。”

　　“真的?”顧明有點不信。

　　“真的。”顧雲傑暗笑，指著後邊的幾台舊家電:“那些也給你修好了，今天早點下班，我帶你和老媽出去吃飯。”

　　“什麽?那些也修好了?！”顧明這下真的驚了，“蹭”一下站起身來，就去查看。

　　他不相信，兒子怎麽可能一上午就把這幾台家電都修好了?

　　就他那三腳貓水平……

　　自己每天泡在店裡，都還沒功夫打理呢。

　　轉瞬間，顧明腦子裡已有了判斷:要麽是顧雲傑吹牛，要麽就是他趁自己不在亂弄了……嘖，該不會搞得更壞了吧?

　　想到這裡，顧明皺起眉頭:“我走之前怎麽跟你說的?叫你不要亂動，怎麽就……”

　　打開一台電視的後蓋，顧明點亮小電筒，仔細看去。

　　這一看，他臉色立刻變了。

　　“這，這……”

　　真修好了?！

　　冷白的光將內部照得雪亮，電路板上，一個個焊點排列利落，一根根線條走向清晰，堆積的灰塵被清理得乾乾淨淨。不僅如此，連外觀也保養了一番，幾條明顯的劃痕幾乎看不出來，整體的使用痕跡淡去太多。

　　顧明目瞪口呆，這是兒子修的?

　　這麽熟練，這麽乾脆?！

　　連他這個老師傅，也不敢說能做得更好！

　　如果說，這台電視此前只能算五成新，現在起碼有八成，不，九成！

　　這是他收來的舊貨，雖然是蜚聲國際的大品牌，但不是最新型號，賣家使用中又不愛惜，因此才兩年的電視，看著已有點兒滄桑，二手價也非常便宜。

　　顧明原本的打算是能修就修好了轉賣，修不了就把能用的零件拆出來，可現在……

　　他突然舍不得賣或者拆了。

　　這台是兩年前的旗艦款，用料扎實，做工精細，新款今年初才上市，為盡快佔領市場，在應用新技術的同時也偷偷減了配，整體質量反而不如這台老旗艦。

　　“雲傑你……”

　　顧明轉過頭，驚訝地看向顧雲傑，心中五味雜陳。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沒有一個父親不希望兒子超越自己，可一旦他真的超越了，還超越得這麽迅猛，這麽……不可思議時……

　　顧明有點想不明白，兒子是怎麽跑到自己前頭去的?但很快，喜悅和滿足就壓過了疑惑，孩子有天賦是一件大好事。

　　他為雲傑感到驕傲！

　　唯一可惜的是，如今這世道……不論雲傑在修理方面的天賦再怎麽出色，價值也是有限的。

　　當個修理匠，能有多大出息?

　　還是在大公司裡踏踏實實的上班，前途會更光明，對他更好吧。

　　想到這裡，顧明眼睛裡的光漸漸淡下來，將蓋板裝回去，笑道:“還真修好了，來，搭把手，把它抬出來。”

　　父子倆一左一右，將這台65寸的液晶電視抬到了前面。

　　“既然修好，我也不賣了，之前就想在鋪子裡裝台電視，有時一個人挺無聊，手機又不敢多看，老了，怕傷眼。”

　　顧明念叨著，突然小聲道:“這是你第一次修好店裡的大件，爸爸留個紀念。”

　　顧雲傑明白，老爸這是舍不得賣。這些年自己一路讀書、工作，沒給家裡的鋪子幫什麽忙，在老爸看來，自己以後肯定不會走這條路，

所以這第一次修好的大件沒準也是最後一件，老爸要留作念想。　　“就這兒了，這面牆不錯，長寬足夠，位置也好，坐櫃台後邊一轉頭就看到，不耽誤生意。”

　　顧明環視一圈，很快選好地方。父子倆一人拿電鑽，一人拉卷尺，配合默契地在牆上打孔。

　　剛打好兩個，一條人影走了進來。

　　“老顧，我的車子修好沒?”

　　顧明臉色一變，趕緊放下卷尺，笑道:“哎呀，不好意思，今天上午出去了，還沒來得及修。”

　　“還沒修?！”來人聲音高了八度，橫眉豎眼地盯著顧明，對站在牆邊的顧雲傑視而不見，“我下午就要用，你怎麽不給我修?”

　　“下午?之前不是說後天才用嗎?我就沒急著修……”

　　“我今天下午就要用！”

　　這人嗓門本來就大，一喊更震得人耳朵疼。

　　他指著顧明鼻子，態度蠻橫，像地主老爺教訓自家的傭人，顧明卻不辯不吵，縮著脖子，整個人仿佛矮了一截。

　　顧雲傑眉頭一皺，走上來問:“你哪位?”

　　“我哪位?我是上帝！”這人哼一聲:“顧客就是上帝懂不懂?我還要問你是哪根蔥呢。”

　　“我是顧家修理鋪的，這是我爸。”

　　顧雲傑將父親拉到自己身後，盯著這個態度囂張的“上帝”。

　　這人身材敦實，穿著黑襯衣，後脖子上露出一截花花綠綠的紋身，大金鏈子垂在胸前，一看就是個“社會人”。

　　“……這是毛哥。”顧明在兒子耳邊小聲提醒:“這一片地方都是他們罩著的，不要惹他。”

　　“毛哥?”顧雲傑驚訝地看一眼父親，又看向對方，隱隱明白了什麽。

　　沿街做小生意的人，總難免遇到一些社會人士，這些人三五成團，在偌大的城市裡劃分出地盤，小偷小摸，白吃白拿，偶爾敲兩個竹杠都是常見事。

　　大惡沒有，小壞卻不斷，開門做生意的小商戶想著和氣生財，往往不願跟他們正面衝突，寧可破財消災，息事寧人。

　　這些混混光腳不怕穿鞋的，哪怕進局子蹲幾天，出來還不是一切照舊。

　　生意人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有家有口，拚不起、耗不起，更承受不起來自暗處的報復。

　　但顧雲傑心裡還是有火，老爸50歲的人，在農村都是抱孫子的長輩了，這什麽毛哥看著不過三十出頭，在父親面前充大哥?

　　而且，就憑他這目中無人的架勢，肯定不是第一回上門找茬！

　　不知道這些年裡，父親為了養家糊口，為了母子倆有個安穩的生活，背地裡受了這些爛人多少鳥氣。

　　想到這裡，顧雲傑有了主意，今天就不能讓這毛哥得意。

　　“看什麽看，知道毛哥來了還不滾一邊兒去，我跟你爸說話，沒你發雜音的資格。”

　　毛哥一手叉腰，挺著肚子站在門口，表情開始不耐煩。

　　顧雲傑朝外看了一眼:“就門口那台電動車吧，馬上給你修，不過插隊修理費要翻倍，爸，你收他多少?”

　　聽這話，毛哥臉色頓時變了，就要發作，顧明卻比他更快，大喊一聲——

　　“雲傑！”

　　他飛快地閃身出來，擋在顧雲傑和毛哥中間，點頭賠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毛哥莫生氣，我馬上就修，請那邊稍坐一會兒，喝杯茶，很快就好。”

　　毛哥沒動，皮笑肉不笑地問:“那修理費呢，不是要給我翻倍嗎?”

　　“哎喲我的毛哥，大家都這麽熟了，還說什麽修理費?我這裡什麽時候收過你的錢?他就會讀死書，不通人情世故，你大人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什麽時候收過錢?顧雲傑眉頭一動，果然熟門熟路。

　　顧明急急忙忙的說完，立刻轉頭吩咐顧雲傑:“別愣著，快去給毛哥泡茶，拿上邊抽屜裡那包，你大伯送的黃山雲霧。”

　　“爸……”

　　“快去！”

　　顧明緊張得額頭見汗，早知道這瘟神今天要來，說什麽也不讓雲傑到鋪子裡，得罪混混是一回事，關鍵……

　　身為父親，他真不願給兒子看到自己在社會渣滓面前低三下四的模樣！

　　可是他沒辦法！

　　誰不想挺直腰杆掙錢?可這間鋪子上壓著全家人的生計，老婆身體弱，雲傑工作剛起步，他還遠遠沒到退休的時候， 日子還得過下去才行。

　　顧明臉上帶著笑，心裡泛起一陣陣的苦澀，看向顧雲傑的眼神裡露出了幾分懇求。

　　算了吧，別鬧，咱們惹不起。

　　這會兒隨著鋪子裡的動靜，周圍街坊們紛紛被吸引過來，站在門口一看，都暗暗搖頭。

　　這幾個地痞流氓，又來了。

　　放在平常吧，老顧跟他們肯定鬧不起來，但雲傑今天在這裡，這孩子不知深淺……

　　“大學生，有點傲氣難免的。”飯館吳老板小聲對身邊人說。

　　“看不過去嘛，有人上門欺負自己爸爸，當兒子的哪能不生氣?”

　　“但生氣也沒辦法啊，可別把毛哥惹急了，背後搞報復怎麽辦。”

　　“我去勸一下吧。”

　　隔壁便利店的張阿姨看看形勢，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將顧雲傑往旁邊一拉，“小顧，你過來。”

　　顧雲傑隨她走到一旁，悄聲問:“張阿姨，他來過幾次?”

　　“也就……幾次。”張阿姨眼神閃爍，不好正面回答，“別跟他頂撞，雲傑，咱們都是做小生意的，和氣生財，鬧開了不值得。”

　　顧雲傑聽出了她的潛台詞，皺眉道:“每次來都欠錢是嗎?”

　　“不是，雲傑，你別摻和。”張阿姨有點急了，“你們家這是老店，幾十年都扎根這片，改天你倒是上班去了，留你爸一人在店裡，或者晚上沒人的時候，萬一……不值當的，算了吧。”

　　這些小混混就是城市裡流竄的牛皮癬，要麽徹底鏟乾淨，要麽就得承受他們無孔不入的騷擾，打不死你也惡心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