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覺得腦中“嗡”的一下,嘴巴瞬間就變成了“o”型,當下粗粗掃了一眼那封辭職信,卻發現上面只有簡單的幾行字,完全以我的口吻說了幾句諸如“感覺不適合這份工作”,“想換個環境”之類不痛不癢的片湯兒話,卻不提任何具體的原因,甚至連公章都蓋好了,只差最下面“辭職人”一欄還空著,大有只等我簽上大名,就可以將老子掃地出門。
我頓時大惑不解,讓老子辭職,為什麽啊?難道領導看我請了這麽長時間假心裡不爽,腦子一熱就打算開除老子?不可能吧,雖然現在鬧著遷墳的那陣風已經過去了,但卻根本沒幾個人來下葬,公墓也屬於整頓階段,平時上班閑得能淡出鳥來,所以我這一個多月沒上班應該不算啥大不了的事兒,況且當初請假的時候,這頭“豬”就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簽字簽得痛快著呢,怎麽可能突然又較起真來?
假如不是這樣話,那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單位準備“裁員”了,既然現在公墓裡幾乎沒有什麽事兒乾,自然沒必要養閑人,而我們這種沒有任何約束保障的臨時工自然是首當其衝,可是與那兩個同事相比,我的工作態度一向是比較低調踏實的,平時也算任勞任怨,除了最近多請了幾次大假之外,從來沒有違紀違規的現象發生,所以就算要裁員也不該裁不到我頭上啊。退一萬步說,即便要開除我,那就直說好了,幹嘛還整出這封辭職信來?這顯然不符合領導的一貫作風。
我心中不由得越來越奇怪,當下便問他這是什麽意思。
科長用眼皮翻了我一下,又迅速低下頭去,乾笑著回答說沒什麽意思,就是公墓最近出了些事情,財政上比較困難,所以打算精簡一下人員,讓我體諒,而且公墓目前的狀況恐怕還要持續一段時間,為了我的前途考慮,還是換個單位比較合適。
我聽這頭“豬”雖然嘴上客氣,但話裡話外意思都像在趕我走,知道自己被開除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也就沒什麽好顧忌的,當下便“哼”了一聲,冷笑道,科長,明人不說暗話,咱公墓吃的是財政撥款,平時雜七雜八的收入我就不算了,哪怕以後再也沒有人來這兒下葬也肥得流油,還差我這點兒屁工資?您也別跟我打馬虎眼,有什麽話就直說好了,犯得著跟我一個臨時工兜圈子嗎?就算真要砸我的飯碗,也得有個說法吧?
科長登時被我這通搶白噎住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時間竟好像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好打開手邊的文件夾裝作翻看的樣子來擺脫尷尬,過了半天才回答說,小伊啊,你別誤會,別誤會,咱們公墓吃的是財政飯不假,但自從出了事兒之後,很多事情就不好說了,現在連我們在編人員的工資都有欠停的現象,所以編外人員都得陸續裁掉,我聽小道消息說搞不好哪天公墓還可能撤銷合並,這都是保不齊的事兒,到時候連我都要回家蹲著了,你們臨時工就更沒保障了。不過,領導交待過了,現在自願辭職還能給點兒補償,以後真到了散夥的時候可就說不定了,既然這樣,何不就趁現在……嘿嘿,你說對不?
我聽完這幾句言不由衷,且誆死人不償命的屁話,並沒有再問,只是斜著眼睛冷冷的瞪視著對面的科長,真恨不得上去對他的腦袋再來兩拳,讓這家夥在“豬頭”的道路上再前進一步,但想了想後果,還是忍住了,然後耐住性子,半開玩笑的問道,你們給什麽補償啊?
那家夥以為我同意了,
馬上興衝衝的撕下一張便簽紙,緊接著提起筆來在上面“唰唰唰”的寫了一行字,然後笑嘻嘻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找個工作不容易,其實公墓也不容易,大家互相體諒,互相體諒,你拿這個到財務科去領就行了。(最快更新) 我接在手裡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憑此領取五千元整”,下面則是他的簽名和日期,鼻中當即忍住“哼”了一聲,冷笑道,科長,五千塊錢就把我打發了,敢情咱在公墓乾臨時工就值這麽點兒錢?是不是?
科長臉上一窘,喉頭咕噥著問道,這是上頭定的事兒,又不是我做主的,那……那你覺得多少合適?我可以跟領導說說,看能不能滿足。
我聽到這裡,再次確定這家夥,不,應該說單位就是一心一意的想馬上把我掃地出門,至於公墓運營問題,其他人也會被陸續辭退什麽的,全是信口開河的謊言。
而且奇怪的是,以這家夥的脾氣而言,像我用剛才那種態度說話,他早就翻臉了,可是這“豬頭”居然一直都擺著笑臉,甚至從始至終都不敢拿正眼瞧我,就好像見了什麽讓他既害怕又膈應的東西似的,這究竟是為什麽呢?難道我無意之中做過事情讓人覺察到不對勁,還是他們已經發現了我和神秘的老o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關系?
但不管怎麽說,我捏著手裡那張便簽,除了憤怒以外根本找不到其他的詞語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甚至已經出離憤怒,腦子一熱竟雙手將那張紙團了團,然後用力朝對面一砸,口中罵道,去你/媽/的吧!誰稀罕你這點兒diao錢?不就是讓老子卷鋪蓋卷兒走人嗎?可以啊,老子現在就走,拜拜!
我說完便起身而去,臨出門時,瞥眼間就看保衛科長胸前的衣褶上還兜著我剛剛扔過去的小紙團,但卻仍然沒有任何要發作的意思,眼珠翻起,見我還沒有走,而且還在看他,立刻又低下了頭,簡直像做了賊似的。
我雖然心中奇怪,但當時氣不打一處來,於是又啐了一口唾沫,便轉身大踏步而去。
走出辦公樓,我本來準備去傳達室把自己平時放在那裡的東西拿回來,但想想又沒有什麽值錢重要的玩意兒,而且心裡清楚那兩個同事肯定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被開除了,平時稱兄道弟叫得熱鬧,關鍵時刻卻連提前打電話通知一下都做不到,這種人說出大天來我也不想再看見了,於是便徑直朝大門口走去。
經過傳達室外面時,就發現那兩個家夥鬼鬼祟祟的趴在窗口處向我看過來,嘴裡似乎還在議論著。
我當下隻作不見,繼續向外走,然而當我真的從升降杆旁邊走出大門時,心頭卻像是被人重擊了一下似的,難受極了。
我低著頭面前走到馬路對面,確定從傳達室的角度不可能看到自己了,這才轉過身來看著對面的公墓,眼淚便止不住的流了下來,知道除了死之外,自己以後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到這個地方來了。
在這大半年的時間裡,我幾乎過著地獄一般的生活,被卷入過莫名其妙的陰謀,目睹過別人的生離死別,失去了三個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就在剛才,我又失去了在這個城市裡賴以生存的工作,唯一有所安慰的就是遇到了老o,可是他卻又來無影去無蹤,就像這時一樣。
霎時間,我胸中泛起一股無法言表的孤獨和傷痛,回想當初懷揣夢想來到這個城市,而現在卻落得一無所有,這幾年我究竟在做什麽?人生這二十幾年來,我又做了什麽?
我頹然蹲在路邊連抽了幾根煙, 心情越來越糟,仿佛感覺自己的生命也像噴出的煙霧那樣消散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站起身來,紅著眼圈兒,行屍走肉一般的沿路漫無目的向前走,直到天黑才回到家,進門就往床上一躺,這一天水米未進,卻也不覺得餓,突然間竟有種了無生趣的感覺。
我望著天花板想,既然現在已經丟了工作,繼續在租這棟房子已經毫無必要了,甚至是不是繼續呆在這座城市都變得沒了意義。
是啊,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不如借這個機會回到父母身邊,至少有人陪著,心理上也會安慰一些。然而這念頭剛一冒出來,我立時又想起老o昨天臨走時所說的話——不會太久,等我回來。
老實說,我不敢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如果又像上次李雲濤住院那樣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不過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繼續留在這裡租住一段日子,這並不是因為怕老o回來後找不到,以他的能力,恐怕只要我還在地球上,他就能找得到,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如果突然離開,就像違背了與他的約定一樣,只是沒了工作,就意味著沒了生活來源,我手頭也已經沒有多少錢了,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麽過呢?
一想到這個,真是愁得頭都大了,隻好閉上眼睛不再去想,沒過多久便睡著了。
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停到一陣急促電話鈴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