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通判衙就忙碌了起來。
灑掃的,歸置的,各等仆從忙的不亦樂乎,各等官員差役更是衣著一新,翹首以盼,都想給新上任的通判留下一個好印象——哪怕是暫代的。
當然,各色人等的心情也是各異。
比如專管鹽運的趙進亭就是其中笑的最歡的。
原因當然相當簡單,要想坐穩這眼鹽運使的位子,沒有幾大鹽商,特別是孫家的支持,那就絕對乾不下去,而段岩和孫家的關系,近來在重慶府,又有誰人不知?
一想到段岩跟孫家的關系,他當這通判,不就等於給自己找了個大腿?
想到這節,趙進亭是樂的嘴巴都裂到了耳根子上,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了幾位同僚,如掌管茶酒的林鑫榜,如鐵運使王樂天。
想到這鐵運使王樂天仗著現下烽煙四起,軍中所需之刀兵甲胄等等都離不開鋼鐵,一有機會就將自己這鹽運使當錢莊不說,還動不動就給自己甩臉子之事……
“現在段通判主事,看你王樂天還敢不敢跟我大聲說話!”趙進亭心說。
“別以為段通判跟孫家交好,你姓趙的以後就能騎到某姓王的身上!”
一看趙進亭那得意洋洋的眼神,王樂天便知其在想些什麽,心頭也是冷笑連連,心說段通判再跟孫家交好又如何?
現下刀兵四起,處處都要用到鋼鐵,他段通判雖說最近是聲名鵲起,看起來是個有本事的……
但要是敢故意給自己下絆子,自己這邊一聲令下……
到時候,鐵運這邊拿不出足夠的鋼鐵支應使用,他段岩通判位子不保是小,腦袋保不保的住,才是事大!
就不信他段岩能為了你趙進亭,會樂意將腦袋捆在褲腰帶上,跟某姓王的過不去!
看著趙進亭和王樂天你對我冷笑,我對你豎眼的暗自較勁,主管茶酒的林鑫榜按說完全可以隔岸觀火——畢竟茶酒之稅都有定數,不像鹽鐵那般的肥缺。
但此刻他也有些定不下心來……
畢竟,自己這些人在通判衙裡,可都沒少往自己的腰包裡撈,而那段岩最近又被傳的神乎其神……
萬一這家夥過來查帳查出了什麽,然後再往府尊哪裡那麽一捅……
以蒲擇之那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個性,別的人不好說,自己三個是想不腦袋搬家都難!
“看林茶酒心神不寧,可是擔心日前段通判差人取去相關帳目一事而憂?”
旁邊的度支蔡明軒開口,揪著胡子老神一笑道:“老夫做的這帳,即便是府尊那邊都查不出什麽把柄來,更何況是咱們年紀輕輕的段通判?而且還只有短短一日時間,所以林茶酒盡可將這心放進肚子裡——段通判之能,在於格物,和老朽這籌算之術,卻完全是兩碼事……”
“如此,那就最好!”
事關大家的福祉,所以聽蔡明軒此言,不光是林鑫榜,就連暗自較勁的王樂天趙進亭也都收了神通,向蔡明軒致謝。
卻在此時,段岩在康延葛漸行毛成三人的陪伴下,大踏步而來。
“見過段通判!”
蔡明軒王樂天等與所有差役仆從忙都上前問好,然後各自介紹。
“無需多禮,大家該做什麽,照舊便是!”
段岩揮手,這才看向趙進亭道:“日前和孫家主以及孫舉人吃酒,家主和舉人可對趙鹽運讚賞有加——還望以後在這通判府內,趙鹽運要多多支持與某!”
“定然,定然!”
聽到這話,趙進亭是喜不自禁,連連點頭。
而在一旁的王樂天蔡明軒林鑫榜三人就無比尷尬——主官拉攏心腹這種事,任何人都會做。
但像段岩這般毫不避諱當著面拉心腹,如同生怕別人不知道一般的,他們倒還真是第一次見,紛紛暗自腹誹,心說這是個什麽路數?
氣氛的變化,段岩心知肚明,不會告訴這些家夥,雖然自己曾經只是搞學術,從未為官……
但這學術場上為了經費,為了人才為了項目,各展神通相互傾軋之事,可不比這官場來的少!
打一派拉一派,借機分化等等手段,自己照樣是信手拈來!
更不會告訴幾人,現在拉攏趙進亭,將幾人這小團夥先行拆分開來,只是自己所進行的第一步……
後續手段,那可還多著呢!
入衙,落座。
“康都尉,關門——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不等任何一人開口,段岩便讓康延關門,然後臉色一冷直接喝道:“蔡度支!”
“老朽在!”
蔡明軒欠身道:“不知通判喚老朽,可有吩咐?”
“前歲之鐵,重複收支之銀,達三千二百兩一十二兩,去歲更高達四千零五十兩——難道蔡度支不想解釋解釋這些銀子的去處?”段岩問。
蔡明軒和王樂天立即就是一腦門子的冷汗!
貪墨了多少,他們二人豈會不知?
而且現在段岩將數目精確到了兩,他們又豈會不明段岩絕不是在無的放矢?
看到蔡明軒王樂天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段岩便將目光看向了林鑫榜道:“茶酒之稅兩年相加差額七百八十兩,但林茶酒交於蔡度支之分配之銀,卻不過三百二十兩——算起來,林茶酒之利雖薄,但拿的,可不比任何人少啊……”
“下官一時貪念,還望段通判開恩!”
不等段岩話音落下,林鑫榜就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了……
他這一跪,蔡明軒和王樂天便也不得不跪!
至於趙進亭,卻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畢竟這些銀子,通判衙三司可是人人有份的——不可能段岩其他幾家都查出了問題,而自己這邊,卻沒查出問題!
段岩論罪的話,其他三人倒霉,自己也絕對討不著好!
因此按說,必須得跟大家一起跪地請罪!
但偏偏,段岩從頭至尾,壓根沒提過他的名字,要是自己主動跪下去……
趙進亭覺得,自己這簡直就是在打通判大人的臉啊……
所以,趙進亭雖然坐著,但坐的那叫一個如坐針氈!
然後,趙進亭便注意到段岩的目光,正看向了自己,頓時嚇的一個激靈就要也跪地請罪……
誰知道,段岩卻是笑著開口道:“不知趙鹽運以為,本官該如何治罪於他等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