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麽時候的戰爭,戰後最慘的地方,一定是傷病營!
畢竟,無論戰場如何的屍山血海,但終歸都死了個乾淨。
只要打掃打掃,挖幾個坑埋了,過上幾日,便又是一片安樂人間……
可無數傷兵集中的傷病營就不一樣了!
就像現在,三四百名從成都府運回來的重傷傷兵們躺在傷兵營中,哀嚎的,慘叫的……
當然,最慘的,還要數那些明明活著卻一動不動看上去跟死了差不多的傷員——明顯,他們傷的可不僅僅是身體,更有他們的心!
看到傷病營裡的境況,段岩忍不住的頭皮發麻,問那拉著自己過來的將領道:“這麽多重傷的——難道就沒想辦法找大夫給他們醫治?”
將領聞言便紅著眼圈苦笑。
這些傷兵在成都府就已經被判了死刑,拉回來基本就是等死的……
在這種情況下,重慶府的郎中們誰又願意去醫治一些幾乎不可能治好的傷兵——治好了好說,治不好的話……
一世英名盡毀那是輕的。
萬一有相好的軍卒見自己醫死了自己兄弟,找上門來的話,說不準小命都難保!
因此,無論是醫術好壞,反正但凡有點眼色的郎中,都絕不會去沾染給戰場上下來的傷病們治傷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計!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在成都府奮勇殺敵而傷的——可現在,他們卻在這裡等死!”
來將噗通一聲單膝跪地抱拳道:“聽聞小兄之軍醫隊於白箭灘之戰中,治好了不少袍澤,希望你也能救救他們——張鈺,拜托小醫官了!”
張鈺?
聽到這名字,段岩的心裡一個激靈!
這家夥,那可真是一個狠人啊!
不光蒲擇之之後,便是他主政蜀地,更因為在這家夥的帶領下,即便蜀地全失僅剩一個釣魚城——他都能帶著一城的軍民,跟蠻蒙死磕了近二十年……
想著這些,再看看跪在自己面前一臉悲愴的漢子,段岩簡直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張都統,快請起!”
段岩忙扶起張鈺,然後轉身想著滿營大片的傷兵們深深一禮,這才大聲說道:“諸位都是為殺蠻而傷,都是我大宋的好兒郎——段岩所率之軍醫隊雖然醫術有限,但段岩向大家保證,哪怕只有半分可能,我軍醫隊都將竭盡全力!”
說完這話,也不等諸多傷兵回應,段岩便立刻回頭招呼跟來的來福,趕緊去招呼葛漸行汪城徐晉他們軍醫隊別忙著解散,趕緊回來!
而且考慮到人手,以及金瘡藥,酒精等等這次都消耗頗大,他也沒忘了讓來福去通知葛存一他們,帶著藥品紗布等等,過來幫忙……
因為段岩的話,傷兵營中之前那些殺豬般的慘嚎聲,都小了不少。
那些一動不動如同已經死去了的傷員們,也都有不少人睜開了眼睛……
張鈺半跪在整個被開膛破肚昏迷不醒的李靖身前,緊握著對方的手吸著鼻子道:“兄弟,堅持住——你一定能活下來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張鈺的話,李靖的眼皮微微的顫了一顫,像是在回應張鈺。
葛漸行等人來了。
葛存一也帶著人和藥品,紗布酒精等等過來了。
大鐵鍋中在不斷的燒著開水,所有的鉗子,夾子縫合針等等都先丟進鐵鍋中煮沸消毒,然後再泡進酒精中冷卻……
但葛存一葛漸行等人卻都沒忙著治療。
因為這裡的傷員們身上的傷跟剛剛從戰場上抬下來的傷員們身上的傷不同——耽擱的時間太長,不少人的傷口都已經感染,化膿了……
“先將腐肉,膿液用手術刀刮掉,然後再消毒,上藥和縫合!”段岩道。
光是聽到這話,葛漸行等所有人都忍不住的頭皮發麻——因為他沒都知道,那得有多疼!
“我知道疼!”
段岩攤手,心說沒有麻藥,我又有什麽辦法——現在,只能看這些傷兵們能不能挨得住疼了!
“一定要忍住,不可以睡過去!”
幾人摁著一名傷員,徐晉舉著手術刀看著那傷兵恐怖的傷口,情不自禁感到後脊梁一陣陣的發毛。
咬著木棍的傷兵看著葛漸行咧了咧嘴,似乎是想告訴他,你盡管來……
慘烈至極的叫聲,在傷病營中每一個做手術的地方淒厲的回響著……
看著軍醫們拿著手術刀在傷兵們身上割肉一般的切割,看著傷病們疼的死去活來般的慘狀,即便是張鈺這種能一人一刀於萬軍之中衝殺的狠人,都情不自禁的滿臉心驚膽戰——他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治療傷員的法子。
但從頭至尾,他都沒質疑過半句。
因為他知道,既然段岩的軍醫隊能在白箭灘上治好那麽多的傷員, 那麽他們這麽做,就一定有這麽做的道理!
然後,他便將目光看向了段岩,而此刻,段岩則帶著葛漸行等幾人在看著眼前重傷的李靖。
同樣傷的是腹部,但段岩當初的傷口相比於此刻的李靖,那絕對可以說忽略不計——整個肚子都已經被切開了,幾乎都能從傷口中看到腹內的內髒!
更可怕的是,因為受傷日久,李靖的腹內已經受到了汙染,甚至有糞便的痕跡——顯然,怕是某處的腸子之上都有破漏!
別說治,就說這李靖直到現在都還活著,還沒死,已經都是天大的奇跡了!
想著這些,段岩抬頭為難的看著張鈺道:“不是我不想救他,而是以當下的條件,希望實在是太過渺茫——可以的話,我希望張都統你能給他補上一刀,送他一程,這樣他說不定還能少受點苦……”
“他是我在軍中最好的朋友!”
“在成都府,全靠他率著不足百人擋住了超過千人的蠻賊,某才有機會打開城門,才最終讓我大軍奪回了被蠻賊侵佔的成都府……”
張鈺悲愴的看著段岩道:“他今年,不過二十六歲,家有老父母,且尚未娶妻——我知道,他不想死……”
能活,誰想死?
可問題的關鍵是,生死有時候可不由人自己做主!
但既然張鈺這麽說了,段岩就不得不讓葛漸行他們幾個傾力一試,哪怕他知道李靖最終活下來的希望,恐怕連萬分之一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