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孩的確如那個收銀女孩所描述的一樣，他是一個很會觀察的人，而且他的分析能力很強。

　　曉用的事開始在這裡告一段落，我無從知曉後事，接下來就有必要故地重遊了，去找父母了解他第一次消失後的後續的漂流之路，順便也去看看他們吧。

　　故地重遊，人們對於它到底是懷戀多一點呢，還是抵觸多一些呢?雖然一見到母親，那種很快就會撕起來的感覺讓我感到不安，不過她也已經被曉用快要折磨得崩潰了吧。這裡雖然不是我的故鄉，但當我坐在公交車上離這裡越來越近的時候，那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就越發強烈了。

　　當我抵達市場綜合交易區的時候，此時已是晌午了。我是走的側門進入的，我生怕從正門進入，一走進交易區，門口的蔬菜檔就映入眼簾，一個身材矮小的女人正坐在凳子上倚靠著台弦，兩眼無神，像個智力障礙的人呆滯地望著遠方，眼角噙著淚花，鼻子還在斷續聳動。

　　無台的炒貨區人跡幾無，只有三三兩兩的人穿行在剛被清掃的過道中，每個地位的貨品都被收拾了起來，或是一列一列地碼得老高，亦或被布遮掩了起來，還在四周綁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繩子。圓圈左側的門面沒什麽大的變化，依舊是賣糧油的，賣袋子的，以及三五兩個批發菇類，薑蒜，泡沫箱包裝農菜的小檔口。那個炒快餐的餐廳的兩扇卷簾門都拉了下來，印象中它是全天都在營業的，之前沒看到開過的一個門面裡放滿了電動摩托車，而玻璃門卻上了鎖，上面還堆了一層看起來有些時日的灰層。舊的已去，新的又緊閉。

　　臨近側門第一排的潮州佬已經收檔，他們似乎一直都是天亮了再賣一會兒零售就收檔了，對，這種營業方式很合理，主要就是晚上批發泡沫箱的貨，然後白天賣一會兒零售，順便就收攤了，留給下午拿貨和休息充足的時間。那個潮州婆就挺……怎麽說呢，跟一男人婆似的，有一種久經市儈的利索，在這個市場裡經營的女人胳膊腿兒都挺五大三粗的，搬搬摟摟，這就是生活環境決定的性狀吧。第二排的河南人還在，老板是個光頭，他說他以前是搞美發的，問他後來怎麽不搞了，跑來賣菜。他說搞了十年左右，搞累了，沒什麽大搞頭，估計是開的一個小的夫妻店兒吧。那時候曉用才從那邊巷子裡的理發店出來不久，他在那個師傅那裡便宜買了一些染發的用品，自個兒給懟了一頭五顏六色的頭髮，我那時就很疑惑了，那是他出來的第三個年頭了，真不知道他腦子裡都裝的是啥，整得這麽花裡胡哨的幹嘛。父親那時候就在說他，你看看你這個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像個什麽樣子?現在想來他那句話倒是挺貼切的，曉用長著人的模樣，但他的內心似乎就是一個妖魔鬼怪。他當時的那副模樣被光頭看見了，光頭的第一感覺就出來了，問他是不是在理發店上班，在做師傅嗎?洗頭洗得怎麽樣?我以前開店的時候，我的兩個女兒就在幫著洗頭，我估計你還沒她們洗得好吧。那時候曉用二十歲的樣子，光頭的兩個女兒看起來比他還要小，還要稚嫩，就感覺可能還沒成年的樣子吧。再聽光頭這麽一講，似乎他的女兒沒有上過太久的學。就從最小的那個推算吧，看起來也就15出頭的樣子，他說他們已經在這裡做了一年了，對，那時候那個新市場也才開一年，那麽就可以大概得出小女兒甚至初中還沒念完都跟著他們出來了，至於那個大一點的就無從推測了，

保守估計念完初中了。我有一個初中同學，他畢業了之後去學汽修了，他結婚的時侯給我發過請柬，他的女朋友也是個初中沒有念完的人，我不知道為什麽，她明明就比我小幾歲，可以說就是一個90後了，同舊時代的那輩人已經隔了好遠了，你要說換作是一個80後我或許還能勉強地試著去接受，但她真的就像是一個大媽級別的人物，那個嘴巴厲害得，簡直就活生生地跟一小鄉野村婦似的，那一個刁鑽，潑辣，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麽HOLD得住的。也不是說我在刻意貶低那樣的人，那種人也有她的長處，就是個性直爽，不會讓自己吃虧，不足的話可能就是脾氣比較火爆，情緒容易波動，之後的生活難免會有很多的磕磕碰碰。當然，我也不是在瞧不起沒有讀太多書的人，而是沒有受到太多的教育的確會讓一個孩子容易暴躁，但書讀得多一些著實能讓一個人更加地平和，雖然存在特殊的個體，但它的作用的確普及和發揮得很多。　　那兩個小女孩兒性子都挺怪的，大的那個還好一點吧，小的那個就不得了了，那時候在那裡經常會聽見她們在那裡發潑，又吼又叫的，要麽是同光頭夫婦強嘴，要麽就是姐妹互撕，哭天叫地的，整得周圍的人都看著好笑。我不知道是因為河南話的腔調聽起來就感覺有點侃人和酸人的味道還是怎麽的，反正一擱她倆的嘴裡使出來就顯得很要強。有一次還是他們的老鄉去買菜，像是因為價格還是斤兩開始發生了爭執，那小女兒就開始跟人撕起來了，又是“你媽x”，“臥x你媽”的，愛買不買，不買滾蛋，這裡不歡迎你。就跟星爺吵架王裡那滔滔不絕的陣勢似的，像是在往河裡扔魚雷，能引爆幾片兒，把那彎的管子都能給罵直了來。那買菜的婦人就被氣得個半死，“哎呀，你這小姑娘，嘴巴怎麽就這麽臭呢?真是一點教養都沒有。”她的媽媽一直在旁邊充當和事佬，一邊在勸說那小女孩兒，讓她冷靜消停下來，一邊又在“哎呀，小孩子不懂事，您別往心裡去。”地向買菜的人道歉，愣是隔應了老半會兒才散了去。怎麽說呢，就感覺是那種絕不容忍受委屈，然後保護自家的意識特別強烈吧。不過對市場裡的人還挺和氣的，來借電動三輪車或者推車的時候，那一聲聲阿姨阿姨的還挺甜的吧，也挺愛和她們家旁邊那老板的小兒子玩，逗他樂。那小兒子經常在裡面跑來跑去的，跑到門口的超市去買東西，然後那個老板娘就時常會跑出來找他。或許就那些時候，會感覺正常，舒適一點。有時候看著這種場景，就真的會覺得所處的圈子越高級，就會越清淨，這種市井之氣真的很令人窒息，所以努力有時候真的有用，但是誰又能早早地就真實地見識得到這些呢。

　　現在就她們的母親坐在那裡，她以前好像是留的一齊頸的短BOB，還染的是淺棕色，不過現在留長了，扎了起來，頭髮也是全黑色的了。時值盛夏，在廣東這個地方就更熱了，她穿著一件連衣吊帶裙，衣服部分是白色，裙子是黑色的，上面是布滿了白色的波點，據說波點似乎一直以來都是夏季裙子的熱潮元素。現在看來，穿在她的身上，還真的感覺確如其說。時隔兩年，她的大女兒應該十八左右了，粗略估計的話，她也還沒到四十。她的眼睛圓睜，有一點少女的可愛感，面容看起來依然顯得年輕，盡管身體有點微胖，但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小女孩兒。這個時候，我的腦子裡忽然蹦出了一個有趣的想法，那就是她無疑是這個交易區老板娘裡的市場之花，雖然其他檔記憶裡好像有一些模糊的美麗面容和身影，不過也沒仔細看清過，所以就不計在內吧，而那個潮州婆因為面容也還有半分秀麗，顯得像一個半老的新婦。等一等，我真是惡趣味，居然在想這些鬼東西。我記得她以前走路的時候跛一跛的，像是有什麽舊疾，那搖搖擺擺的身姿就像是一個小鴨子，說不上醜態，反而有一點憨態可掬。她家有一輛小車，可能以前發生過交通意外，又或者是因為其他什麽緣故的吧。不過那兩個女兒中好像有一個走路感覺也在跛一跛的，難道是什麽遺傳疾病?我也不大記得很清了，所以也就不再妄加揣測了。

　　“喲，你又來啦。小女兒走了，大兒子來啦。”她注意到了我，對我打招呼，並且帶著一絲難以言狀的淺笑。

　　小女兒?什麽意思?曉用什麽時候成了一個女的了?

　　再往下就是那家廣東人的攤位了。據一些來買菜的人說，他們以前是在不遠的另外一個市場賣菜，我們這個交易區裡面有些批發小檔口和有台的蔬菜檔就是去那邊拿的貨。他們家的菜著實賣得便宜，隻賺三毛錢一斤，泡沫箱的菜也賣，菜農的水菜也賣，感覺水菜的數量多一點吧，泡沫箱的件貨菜也不少，而且他們跟當地的很多菜農訂菜。總之，他們家以前在那邊積累了一些客流量，然後因為賣的足夠實惠，所以很多人買久了都知道他們家的菜便宜，從他們傍晚開檔就一直陸陸續續地有人去買，生意異常火爆。那個老板娘是個挺愛開玩笑的人，還請來了她的表哥幫他賣菜送貨。就有台的蔬菜檔而言，他們家無疑是最成功的，盡管賺的利潤微薄，恰好是這種優勢，使得他們的銷量大，收獲依然豐厚。然後這一排還有兩家，一家是一對年事已高的湖南夫婦，他們買不走批發，索性後來直接就在白天賣零售了。另一對夫婦不知是什麽地方的，也是零售居多，略帶批發的模式吧，那老板還挺嚼，隨時過來都能看見嘴裡嚼著檳榔，討價還價還算是有點能耐吧，嚼破嘴皮子，就一個勁兒砍唄，熬唄。不過那時候也偶爾會聽見他和他老婆在爭吵。在這裡面發生爭吵，無非就是利潤問題，就像父親和母親一樣，父親嚼得一批，有時候都感覺有點固執，雖然說賣貴點能多賺點，但貴了人不買，錯過了大量買的高峰也還不是最後剩著，蔫了，爛了，你又賣便宜了，賣不掉菜還不是壞了，反正就是經常為這些破事兒吵得不可開交。所以母親這個角色就很重要，很多人都說父親太死板，太嘔，而他也確實是主要在負責拿貨送貨，之後的交易更多的是由母親負責。他在的時候，母親甚至不敢便宜點賣，不然他就會像個麻雀一樣，站在上帝的視角，氣憤，惱怒，去嫌棄，去指責，說一些還賣個屁之類的話，反正一直就那個樣子。他不在的時候，母親就像一個小偷一樣，作賊心虛，便宜點就賣了，還要怕他回來撞見翻臉。我實在不敢想象，讓父親一個人去賣，天亮的時候會剩下多少。而他似乎一直都沒有注意到母親的角色性，或者就算有意識到過，但他是一家之主，所以事情要符合他的預想。而母親天亮之後總是愛賣到中午去，每次收檔都快下午三四點了，後面零售根本就賣不了多少錢，回去又休息不了多久。我想這就是我們兩個都厭惡和傷神的事情。

　　我們家那邊還有兩個蔬菜檔，是兩家重慶夫婦在經營，一家身高都挺矮小，然後另一家也是經常吵吵吵。 反正就這樣唄，特別讓人絕望。這兩家重慶的和那家河南的，他們批發性質不是很大，更多的是好像在為很多工廠和飯館配送蔬菜。

　　這個時候母親沒有在那裡，應該是去上廁所了。我索性便去超市買煙了，我看到了一個面孔熟悉的阿姨。她還在這裡上班，她的面貌看起來就很怪，彎腰駝背的，你說她已經有了老太之姿了吧，但她的臉部皮膚卻沒有明顯的老年斑和松弛感，咱們就姑且叫她小太婆吧。她正在看手機，聽音樂像是抖音吧，嘖嘖嘖，真是有了抖音，許多人的生活開始變得豐富了。以前看她，像是經常在店裡擺弄，又或者在張望，又要麽是在和人閑談。“拿包玉溪。”

　　她並沒有抬起頭來看我，而是直接轉身去煙櫃找煙了。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頭髮變成了短發，而不是以前扎著的長頭髮，還挺乾淨利落的吧，看著，主要是感覺精神多了。

　　她拿給我的時候是把煙往櫃台上一扔，眼神對著那兒下垂了一會兒。“二十一。”

　　“嘿~，是你啊，你弟弟走了，你又來勒。”她這時似乎才注意到我來，開始有聲有氣地發話了。

　　我感覺到很奇怪，是因為她的髮型變了嗎?我感覺她變得冷漠了，開始都不看我，甚至那個遞煙的過程有點輕浮，乃至於那句二十一也很無禮。我不明白之前的她老是臉上掛著笑容，而且有事沒事也愛跟人搭話，甚至感覺有點活躍過頭了，怎麽現在大變了樣。

　　是她的熱情沒有得到相應的回應?還是社會一直都在無形中改變一些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