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霸又道:“你也和西門無恨一樣，是個絕頂聰明，也驕傲已極的人，但是我並不希望你和他一樣早死。”

　　小龍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黃天霸也沉吟了很久，才緩緩道:“我忽然覺得這件事有幾點奇怪的地方。”

　　小龍道:“哦?”

　　黃天霸道:“你知不知道我怎麽會找到這裡來的?”

　　小龍搖頭。

　　黃天霸道:“是你自己，把我帶來的。”

　　他笑了笑:“是你在雪地上留下的那些馬蹄印子把我帶來的。”

　　小龍居然忘記了這一點，他本來是一個逃亡的高手。

　　黃天霸道:“你能想得出那麽周密狠毒的計劃來害人，就不該這麽的疏忽大意，更不該在自己逃命還來不及的時候，冒險去救一個像她這麽樣奇醜無比的陌生女人。”

　　他歎了口氣，又道:“這些事你卻偏偏做出來了，看來，又不像是裝出來的，我雖然是條豬，也不能不覺得有點奇怪，所以……”

　　小龍道:“所以怎麽樣?”

　　黃天霸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跟我走，不要逼我出手。”

　　小龍淡淡道:“你要我跟你到哪裡去?”

　　黃天霸道:“我暫時把你送到少林去，三個月內，我一定替你查明這件事的真相，到那時我一定會給你個公道。”

　　小龍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黃天霸道:“現在你已是眾矢之的，無論走到哪裡，別人都不會放過你，你只有這條路走。”

　　這是實話，也是實情。

　　黃天霸慢慢的走過來，道:“所以現在你一定要完全信任我，現在也只有我能幫助你。”

　　他伸出他的手。

　　看來這的確已經是世上惟一肯幫助小龍，惟一能幫助馬如龍的一雙手了。

　　小龍終於把這雙手握住，道:“我相信你，可是……”

　　他沒有再說下去。

　　因為就在這時候，黃天霸已突然飛起一腳，踢在他環跳穴上。

　　他的腿一軟，黃天霸的手已閃電般一翻，扣住了他的脈門，縱聲大笑道:“現在你總該知道，究竟誰是豬了！”

　　手放開，人倒下。

　　“咯”的一聲脆響，五虎斷門刀又已出鞘。

　　黃天霸的確不愧是當今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刀法名家。拔刀的動作不但乾淨利落，而且姿勢優美。

　　他殺人的姿勢想必也同樣優美，拔刀，通常都是為了要殺人的。

　　但是他應該還有很多事要問小龍，縱然他已確定小龍就是真凶，也應該先問清楚。

　　為什麽他現在就已拔刀?

　　小龍終於明白了。

　　看見黃天霸的刀拔出來，他就明白了，凶手就是黃天霸！

　　所有的陰謀和行動，都是他在暗中主持的，所以他絕不能留下那“天殺”黑衣人的活口。

　　所以他現在根本不必再問什麽，他同樣也不能再留下小龍的活口。

　　只可惜馬如龍現在雖然已完全明白，卻已太遲了，刀光如雪，已向他直劈了下來。

　　想不到的是，這一刀還沒有劈在馬如龍脖子上，黃天霸的人竟然跳了起來，凌空翻身，遠遠落下，臉色已慘變，厲聲喝問:“是什麽人?”

　　除了已經被他點了穴道的兩個人之外，這裡根本沒有別的人。

　　難道他看見了鬼?

　　火光明滅閃動，黃天霸的臉色好像也跟著在閃，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

　　可是這裡非但看不見別的人，連鬼影子都看不見一個。

　　他忽然一個箭步竄過來，一刀向小龍的脖子劈了下去。

　　他又見了鬼！

　　這一次他見的鬼一定更可怕。

　　小龍什麽都沒有看見，他卻又跳了起來，跳得更高，而且凌空翻了個身之後，就竄了出去，連頭都沒有回。

　　破廟外一片黑暗，他一竄出去，就連人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火焰閃動，風在呼嘯。

　　寒風中忽然又傳來一聲呼喊，短促而尖銳，充滿了恐懼和驚訝。

　　小龍聽出呼聲是黃天霸發出來的，卻猜不出這是怎麽回事。

　　他很想出去看看，可惜他雙腕和兩膝的穴道都已被點住。

　　黃天霸雖然是以刀法成名的，點穴的手法也絕不比人差。

　　這時只要有個人進來，手裡只要有把刀，隨便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隨便他手裡拿著的是把什麽樣的刀，都可以一刀割斷馬如龍的咽喉。

　　幸好沒有人進來。

　　沒有人，沒有鬼，沒有聲音，沒有動靜，什麽都沒有。

　　天地間仿佛已只剩下他們兩個連動都動不了的人，和一堆快要熄滅了的火。

　　但是，小龍知道隨時都可能有人會來的。

　　就算黃天霸不會再回來，劉長峰，木大師，馬如龍都隨時可能會來。

　　無論來的是誰，都絕不會放過他。

　　現在漫長寒冷的夜晚還沒有過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麽事。

　　冬天的夜晚總是特別長，特別長的

　　枯枝燒得很快，火已越來越小了。

　　小龍盡量要自己冷靜，他的心還沒有冷靜下來，身子卻越來越冷，整個人都已快凍僵。

　　火已經快滅了，被點的穴道，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解開。

　　現在還沒有到一個晚上最冷的時候，再這樣冷下去，說不定，會活活冷死在這裡。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像他這麽樣一個人，會有可能被凍死。

　　其實人生就是這樣子的，未來的事，誰也沒法子預料。

　　造化弄人，誰也沒法子預知自己的命運。

　　小龍在心裡歎了口氣，忽然發覺自己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麽值得驕傲。

　　就在這時候，那女人忽然從狐裘裡伸出頭來。

　　小龍的氣血還沒有通，她的穴道反而先開了，用一雙小老鼠的小眼睛，像隻小老鼠般東張西望了半天，才長長吐出口氣， 道:“想不到那胖子居然走了，想不到你居然還活著。”

　　這的確是件很意外的事！無論誰都想不到黃天霸會放過小龍，就像是隻中了箭的兔子一樣忽然落荒而逃。

　　她站起來，穿起了小龍的皮裘，笑道:“這件衣服的皮毛真不錯，又輕又軟又暖和，我穿著大小也正好剛合適。”

　　幸好小龍還能說話，忍不住道:“只可惜這件衣服好像是我的。”

　　這女人搖頭道:“這不是你的，現在已經不是你的了。”

　　小龍道:“為什麽?”

　　這女人道:“因為你已經把它送給了那胖子，那胖子又送給了我。”

　　她笑得更愉快:“所以現在這件衣服已經是我的了。”

　　小龍並沒有爭辯。他一向不是個小家子氣的人，這種事他根本不在乎。

　　可是他實在太冷，又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加點火?”

　　這女人說道:“加火幹什麽?我又不冷。”

　　小龍苦笑道:“你不冷，我冷。”

　　這女人說道:“我不冷，你為什麽會冷?”

　　小龍怔住。

　　這女人實在太妙了，妙得讓人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

　　他的肚子居然還沒有被氣破，已經是他的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