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若是站著不動，這三刀連他的衣服都沾不到，但他只要一動，便無異是將自己的身子去撞對方的刀鋒。

　　江楓只有反手揮劍，向刀鋒撩了上去。

　　誰知鬼奴竟似又算準了他這一刀必定會這樣出手，刀鋒一偏，已貼著劍鋒滑過，直刺江楓肩肘。

　　江楓劍勢急轉，連變了四種招式，雖然堪堪躲過了對方的刀鋒，但腳下卻無法移動半步。

　　他雖不願重蹈方才的覆轍，但是此刻竟還是只能像方才一樣，全憑掌中劍招的變化來阻遏對方的刀鋒。

　　他實在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十招過後，江楓掌心已不覺沁出了冷汗。

　　他已發現自己劍法無論如何變化，只要一招出手，對方便已先將去路封死，顯然他每一招出手都早已在對方預料之中。

　　方才那一戰，他還可以力拚不懈，搶佔機先，但此刻這鬼奴竟似已對他的武功身法了如指掌，他縱然用盡全身本事，也只能勉強自保而已，連一招攻勢都施展不出，哪裡還談得上製敵機先。

　　這正如兩人對弈，自己的後著若是都已在對方算計中，那麽每下一著棋都無異在自投羅網，落子在對方早已伏下的陷阱裡，這局棋還未到中局，他便已注定必敗無疑，就算再勉強著下去，也是無趣得很了。

　　鬼奴掌中的彎刀雖揮灑自如，但笑容卻仍然是那麽呆板生冷，他目光冰冷地自刀光劍影中穿過去，瞪著江楓，微笑道:“你自己總也該知道鬼奴每一刀都可能要你的命，為什麽還要掙扎下去?索性死了豈非舒服得多?”

　　江楓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其實他說的每個字都像是刀一般在刺著他，甚至比刀鋒還銳利。

　　絕望的掙扎，的確比死還要痛苦得多。

　　鬼奴微笑道:“你一定在奇怪，鬼奴怎會對你的武功如此熟悉，其實這道理簡單得很，只因鬼奴已和你交過一次手了。”

　　江楓隻覺一陣寒意自心裡發出，直透足底。

　　這“鬼奴”難道真是他方才所殺死的那個人，所以才會對他的武功如此熟悉?那麽他這次就算還能將這“鬼奴”殺死，“鬼奴”還是會復活的，等到下次再交手時，就對他的武功更熟悉了一層。

　　那麽他就算能將這“鬼奴”殺死一百次，遲早還是要死在“鬼奴”手裡，而“鬼奴”卻是永遠不會死的。

　　江楓不想這件事的時候，還能勉強支持，一想起來，就愈想愈害怕，手掌濕得幾乎連劍柄都握不穩了。

　　再看海東青的人早已暈了過去，鐵花娘嘴唇發白，毫無血色，似乎隨時隨刻都可能暈倒。

　　鬼奴微笑道:“死吧，快死吧，鬼奴已經死過幾十次了，鬼奴可以保證你‘死’得絕不是件痛苦的事，甚至比睡覺還要舒服。”

　　他語聲仍是那麽單調沉悶，但這種單調沉悶的語聲卻似有種奇異的催眠之力，令人在不知不覺中就要放棄抵擋，沉沉睡去。

　　江楓若是少林、武當等派的門下弟子，縱然被人窺破了出手的奧秘，也算不得什麽，只因這些名門大派歷史悠久，武功一代代相傳下來，可以說每一招都有來歷，每一式都有規矩，縱有些奇才異能之式，能將這些招式傳得渾成一體，令人無法可破，但其規矩卻是不變的。

　　數百年相傳下來，武林中對這些名門大派的招式多少總有些了解，是以他們的出手縱然被人預先料到，也不足為異，是以這些門派的高人甚至已多半不願以招式取勝，而以內力勝人。

　　但江楓的武功招式卻是他師門獨傳之秘，他武功的奧秘，江湖中可說絕沒有一個人知道。

　　但此刻這鬼奴卻能料敵機先，每一招都將他製住，若是未曾和他交手，又怎能知道他出手的秘密?

　　江楓就算想不信他真的能死而復活，事到如此，也不得不信了，想到自己面對的竟是個“永遠打不死”的人，他哪裡還有鬥志。

　　九兒和鐵花娘雖然看不出他招式變化的奧秘，但也看出江楓此刻已是屢遇險招，危在頃刻。

　　她們正在奇怪，小龍這次為何還不出手。

　　突聽小龍大聲道:“他窺破的並非你的招式，而是海東青的。”

　　九兒怔了征，正聽不懂他這話是什麽意思，但江楓已忽然精神一振，眼睛也亮了，大笑道:“不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笑聲中，忽然出手一劍，向鬼奴刺了過去。

　　這一招直刺中宮，既沒有什麽繁雜的變化，也沒有什麽詭秘之處，但“鬼奴”卻被這一劍逼得無法搶攻。

　　江楓劍光暴長，“唰，唰，唰”，接連三劍，這三劍也沒有什麽變化，但鬼奴卻被逼得後退了半步。

　　九兒兒也看出他這四劍和本來的劍路絕不相同，想了想，展顏笑道:“我也明白了……”

　　她笑容初露，忽又皺起了眉，搖頭道:“我還是不明白。”

　　鐵花娘忍不住問道:“你明白了什麽?不明白的又是什麽?”

　　九兒還未答話，只見小龍不知何時已拾起了柄單刀，搶先幾步，一刀向靈鬼劈下。

　　這一刀斜斜劈下，直取鬼奴肩胛，但是去勢卻慢到極點，就算真能砍到鬼奴肩上，也未必能傷得了他。

　　但看來就仿佛要將刀輕輕擱在鬼奴身上一樣，鬼奴自然用不著閃避，但等到刀鋒離他肩胛只有五寸時，他想閃避也不行了。

　　這一刀既然慢得出奇，無論誰要閃避都容易得很，但等到鬼奴真想閃避時，小龍刀鋒忽然一轉。

　　只聽刀風一響，長刀已化為一道圓弧。

　　這一刀雖快，但卻像是自己在劃圈子，根本沒有傷人之意，鬼奴本來更用不著閃避了。

　　但刀光閃動，就在自己身旁不及一尺之處，鬼奴又怎能置之不理?

　　九兒本來正覺得小龍的出手簡直有些莫名其妙，此刻卻也看出這一招的奧秘之處來了。

　　這一招渾圓無極，根本無招，是以根本無跡可尋，鬼奴就算要閃避破解，也無從破起。

　　但這一招雖無“招”，卻有“刀”，既然有刀，鬼奴就非躲不可，只因真正傷人的是“刀”，而不是招。

　　鬼奴微笑道:“好，好刀！”

　　這短短三個字還未說完，小龍一刀已砍在他身上。

　　只因他既不知該如何來躲小龍的這一刀，只有先破江楓向前面刺來的三劍，他破了江楓的三劍，就已躲不開俞佩玉這一刀了。

　　他躲不開小龍這一刀，江楓的劍就也刺在他身上。

　　只見劍芒閃動，鮮血飛濺而出。

　　鬼奴微笑道:“好，很好，只可惜鬼奴是誰也殺不死的，永遠也殺不死的……”

　　他人已倒在鮮血中，面上卻仍帶著那生冷的微笑。

　　這一次江楓連看都沒有看他，卻瞪著小龍，過了半晌，才長歎道:“昔年小李將軍刀法天下第一，故老相傳，天下無人能擋得住他一刀，只因他一刀使出，刀與招已渾成一體，別人但見其招，不見其刀，是所謂‘有招而無刀’，卻教別人如何能閃避得開。”

　　小龍道:“小李將軍的英名，在下也曾聽前輩說起過的。”

　　江楓笑了笑，道:“這正如以後必定也有很多人會聽到你的名字一樣。”

　　小龍道:“我?”

　　江楓道:“不錯，你！”

　　他像是對自己有些生氣，不耐煩地指著小龍掌中的刀，道:“那並不是因為你這個人，更不是為了你這張漂亮的臉，而是因為你的刀法，因為你已創出了一種前無古人的刀法。”

　　小龍笑了，也並不是因為他的誇獎而笑，而是他忽然想起一個聰明人對他說過的話:“一個驕傲的人，在不得已非要誇獎別人不可時，自己總會對自己生氣的。”

　　小龍笑道:“我的刀法?我根本不懂得任何刀法。”

　　江楓苦笑道:“就因為你不懂得刀法，所以才可怕，‘有刀而無招’，豈非比‘有招而無刀’還要可怕得多。”

　　九兒忽然一笑道:“男人都說女人囉唆，依我看，男人才是真正最囉唆的，女人只有在空閑無聊時才會囉唆，男人卻無論在什麽時候都要囉唆，愈緊張的時候他倒愈要囉裡囉唆地說些莫名其妙的客氣話。”

　　江楓也忍不住笑了笑，道:“這句話你倒說得有點道理，現在的確不是聊天的時候。”

　　九兒板著臉道:“鬼奴永遠不會死的，鬼奴馬上又要來報仇了。”

　　她說話的聲音，居然學得和“鬼奴”一模一樣，但大家想到那趕也趕不走，打也打不死的怪物，有誰能笑得出來。

　　江楓在衣服上擦幹了掌心的汗，道:“龍兄，我知道你心裡必定對我有許多懷疑之處， 但我卻可以告訴你，我並不是你的仇敵，而是你的朋友。”

　　小龍回答得很簡單，也很乾脆。

　　“我相信。”

　　江楓長長吐出口氣，道:“很好，現在我隻想求你一件事。”

　　小龍道:“什麽事?”

　　江楓道:“屋子裡有條秘道，你快帶著這裡的女人和病人走吧，還有這三口箱子，也得要你一起帶走。”

　　小龍道:“你呢?”

　　江楓淡淡道:“我至少還能夠照顧自己，你用不著替我擔心，也用不著留在這裡等著救我。”

　　小龍道:“可是你……”

　　江楓忽然又不耐煩起來，揮手道:“我就算打不過人家，至少總可以跑得了吧，但你們若都留在這裡，我就連跑都沒法子跑了。”

　　他扶起海東青，又道:“你們心裡若有什麽懷疑，等我師兄醒來時再問他吧。”

　　九兒道:“可是你……”

　　江楓皺眉道:“我連老婆都已交給了你們，你們還怕我跑了麽?”

　　這條地道就像世上大多數地道一樣，陰森而潮濕，而且因為上面就是廚房，所以還帶著種令人作嘔的油煙味。

　　地道的入口是鐵花娘打開的，但連她也不知道這地道通向何處，更不知道廚房裡怎會有這麽樣一條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