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臂人推著的獨輪車上扎著兩隻箱子。
鐵花娘忽然“撲哧”一笑。
九兒瞪眼道:“你這麽開心幹什麽?”
江楓道:“嫁了我這麽樣的老公,她不開心誰開心。”
九兒“哼”了一聲,道:“我看她開心得還太早了些。”
鐵花娘道:“我只不過覺得有些好笑。”
朱淚兒道:“有什麽好笑的?”
鐵花娘抿嘴道:“堂堂的僵屍門的門主白無疆,如今居然做了推車的,這不可笑麽?”
江楓道:“他這只不過是在將功折罪。”
鐵花娘道:“將功折罪?”
江楓道:“堂堂的僵屍門門主卻什麽事情都做不好,老是要人在後面為他收拾殘局,這樣的人除了推車還能做什麽。”
小龍皺著眉頭說道:“可是據我所知,白無疆不應該是吳雲凱的人。”
江楓道:“一個人若是老是得不到重用的話,難免會想著改換門庭。”
這時獨輪車已推入了竹籬笆,白無疆已看到屋子裡的九兒和小龍,他臉色變了變,但立刻展顏笑道:“想不到龍公子也在這裡,幸會幸會。”
鐵花娘嫣然笑道:“你隻認得龍公子,就不認得我了麽?”
白無疆一腳跨進門,眼睛在鐵花娘臉上一轉,一腳立刻就縮了回去,臉色也變得鐵青,嗄聲道:“金花三娘子。”
鐵花娘笑道:“你的記性倒不錯。”
白無疆望著那隻空蕩蕩的衣袖,獰笑道:“姑娘對我的好處,我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鐵花娘笑道:“我現在已不是姑娘了,是夫人。”
白無疆眼睛又在小龍臉上一轉,道:“龍夫人?”
鐵花娘搖了搖頭,江楓笑道:“不是龍夫人,是江夫人。”
白無疆眼睛發直,怔了半晌,忽然躬身笑道:“恭喜恭喜,江公子怎地不請我們喝杯喜酒呢?”
江楓笑道:“喜酒剛喝完,只剩下一碟糖醋排骨了,你若不嫌簡慢,就馬馬虎虎先喝杯吧。”
他居然親自動手去拿了副杯筷放在桌上。
這副杯筷若被鐵花娘沾過,白無疆只怕再也不敢嘗試了,但杯筷都是江楓親自拿來的,白無疆非但毫無懷疑之意,而且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一面連連稱謝,一面已坐了下去,笑道:“糖醋排骨最好,好菜只要一樣便已足夠,在下就老實不客氣了。”
九兒本來還怕他不會上當,誰知他拿起筷子就吃,全無提防之意,九兒不禁又是歡喜,又是奇怪。
白無疆可算是條老狐狸了,見到這種局面,本來多多少少也該有些提防才是,如今他卻對江楓如此信任,可見江楓和吳雲凱的關系必非尋常,吳雲凱必定早已關照過他不妨處處都聽江楓的吩咐。
吳雲凱更是老謀深算,顧慮周詳,既然肯如此信任江楓,也必有原因,可是江楓的行事,卻是忽正忽反,令人難測,現在竟要連白無疆也一起毒死,他這麽樣做,究竟是為的什麽呢?
他和吳雲凱究竟是什麽關系?
吳雲凱為什麽會如此信任他?九兒實在愈想愈莫名其妙。
只聽江楓道:“你帶來的箱子,沒有錯吧?”
白無疆笑道:“公子請放心,在下一錯豈敢再錯?”
他喝了口酒,接著道:“在下按照公子的吩咐,到那裡去見到了海公子,海公子就將這箱子交給在下,在下看也未看,就立刻趕來。”
江楓道:“海公子有沒有托你帶信給我?”
白無疆道:“海公子說,他忽然發現了個行蹤可疑的人,一定要先去查訪個明白,所以這幾天只怕不會來和公子見面了。”
江楓皺著眉沉吟了半晌,忽然一笑,道:“你這件事倒還辦得差強人意,若有什麽後事要辦,不妨交托給我吧。”
白無疆面上笑容驟然僵住,嗄聲道:“後事?”
江楓淡淡道:“你已吃下了九兒姑娘的毒藥,難道還想活麽?”
白無疆身子一驚,手裡的杯筷都跌在地上,道:“公……公子莫非在開玩笑?”
江楓臉色一沉,冷冷道:“誰跟你開玩笑?”
白無疆身子發抖,面上亦無人色,忽然一腳踢飛桌子,嘶聲道:“吳掌門對你信任有加,你……你……”
他喉嚨似已被塞住,忽然反手一掌,向九兒拍出。
只因他明知自己萬萬不是江楓的對手,所以才找上了九兒,正是情急拚命,臨死也要拖個陪綁的。
他的眼睛一直瞪著江楓,別人更想不到他會忽然向九兒下手,這一掌之迅急狠毒,自也不問可知。
九兒江湖歷練畢竟還淺,一驚之下,還未閃避,小龍已一步邁了上來,揮手向王雨樓的獨掌還了過去。
只聽“嘭”的一聲,兩掌相向,白無疆身子竟被震得飛起,等他落下來時毒已發作,一張臉已變成銀色,就像是忽然塗上了一層銀粉。
江楓瞟了小龍一眼,微笑道:“閣下本已是強弩之末,想不到還有如此沉厚的內力,看來我們一直將閣下小看了。”
鐵花娘笑道:“你莫看龍公子文質彬彬,其實他一手快劍,江湖中只怕還沒有人比得上。”
九兒這時已緩過氣來,搶著道:“他送來的這箱子裡究竟是什麽?”
這句話她已憋了很久,所以一有機會就搶著問出來。
江楓笑了笑,道:“這次我若再不打開箱子讓你看看,你只怕再也不會放過我了……”
他說著話,已將箱子打開。
九兒看到箱子裡的人,驚呼一聲,竟連話都說不出來。
裝在箱子裡的人赫然竟是舒雅。
小龍縱然沉得氣,也不免吃了一驚。
只見舒雅雙目緊閉,臉色發白,被人像棕子般塞在箱子裡,到此刻還是人事不知,昏迷不醒。
她平日號令群豪,指揮若定,似可將天下都玩於指掌,小龍再也想不到她也會落到這般地步。
江楓目光閃動,道:“龍公子可是認得她?”
小龍苦笑著點了點頭,道:“認得。”
九兒歎道:“她本和我們約好在唐家莊碰頭的,我正奇怪她為何一直沒有露面,誰知她已變成了如此模樣。”
小龍道:“以她的機智武功,白無疆萬萬不是她的敵手,又怎會……”
江楓截口道:“龍兄方才難道沒有聽說麽?這箱子乃是一位海公子交給他的。”
九兒眼珠子一轉,失聲道:“海公子,你說的莫非是海東青?”
江楓似乎有些驚奇,道:“你也認得海東青?”
九兒道:“我當然認得,但你又是怎會認得他的?”
江楓笑了笑,道:“我一歲時就認得他了。”
九兒訝然道:“一歲時?你們難道是……”
江楓道:“他是我的師兄。”
九兒怔了半晌,失笑道:“難怪你們兩人的脾氣有些一樣,眼睛都好像是長在頭頂上似的,原來你們本就是一窩裡養出來的……”
她“撲哧”一笑,畢竟沒有將“王八”兩字說出來。
小龍歎了口氣,道:“海兄的武功我是見過的,這就難怪舒雅姑娘不是敵手了,但兩位和這位舒雅姑娘又有什麽過節呢?”
江楓道:“什麽過節也沒有,只不過吳雲凱要將她送回‘殺人莊’去。”
九兒動容道:“難道海東青那樣的人,也會做了吳雲凱的走狗?”
江楓笑道:“既是一窩裡養出來的,自然一個鼻孔出氣。”
九兒道:“你們既然如此聽吳雲凱的話,為何要將王雨樓這些人殺了呢?”
江楓笑道:“只因我高興。”
這句話剛說完,他臉色忽然變了變,輕叱道:“什麽人?”
這句話說完,九兒才聽到一陣衣袂帶風之聲,自遠而近,一掠而至,九兒正在驚異此人輕功之高,來勢之快,但聽“嘭”的一聲,已有一人,撞破了窗子,躥了進來,赫然正是海東青。
九兒又驚又喜,失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你……”
她語聲忽又頓住,只因她這時才發現海東青的黑衣上,到處都是血跡,臉上卻連一絲血色也沒有。
江楓也不說話,一把撕開了他的衣服,只見他身上更是血跡斑斑,傷痕至少有十七八處之多。
海東青武功之高,小龍、九兒都知道的,此刻連他也身負重傷,九兒簡直無法相信。
江楓臉上也不禁變了顏色,沉聲道:“是哪些人下的手?”
他不問是“誰”下的手,而問是“哪些人”下的手,只因他確信如果單獨一個人是萬萬傷不了海東青的。
海東青雙拳緊握,緊咬著牙齒,道:“是……”
他的嘴唇雖然在動,聲音卻已聽不出來。
江楓道:“是誰?是誰?”
海東青嘴唇又動了兩動,就仆地跌倒,要知他身受重傷,早已不支,全憑著一股求生之念,動用了最後一分潛力,才勉強能逃到這裡,此刻驟然見到親人,心情一放松,哪裡還能支持得下去。
鐵花娘趕緊將他扶到椅子上,查看他的傷勢。
江楓卻只是木立在那裡,呆了半晌,忽然跺腳道:“無論是什麽人傷了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他們追回來。”
突聽一人道:“我已來了,何必去追。”
這聲音既非十分冷漠,也非十分尖銳,但聽來卻特別令人不舒服,只因無論是誰說話,多少總有個高低快慢,但這人說話,每個字都是平平淡淡,不快不慢,就像是銅壺滴水,說不出的單調沉悶。
語聲中,已有個人出現在門口。
這人長得既非十分難看,也非十分凶惡,更沒有什麽殘缺之處,但也不知怎地,叫人一看就覺得全身發冷。
他眉毛很濃,眼睛很大,甚至可以說相當英俊,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驟然看來,這笑容還相當動人。
但仔細一看,他全身上下,連一絲笑意都沒有,目光更是冰冰冷冷,這笑容就像是別人用刀刻上去的,所以他憤怒時在笑,悲哀時也在笑,殺人時在笑,吃飯時也在笑,甚至連睡著了都在笑。
這笑容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絲毫。
他身上穿著件緊身黑衣,剪裁得極為合身,腰上卻縛著條血紅的腰帶,腰帶上斜插著柄月牙般的彎刀,刀柄上也縛著紅綢,刀身卻漆黑如墨。
江楓雖然吃了一驚,但立刻就鎮定下來,瞪著這人道:“就是你下的毒手?”
這人微笑道:“不錯,令師兄就是被鬼奴殺的。”
江楓道:“鬼奴?你就是鬼奴?”
這人微笑道:“是。”
江楓道:“很好,叫你的幫手一起來吧。”
鬼奴微笑道:“鬼奴殺人,用不著幫手。”
江楓動容道:“憑你一人之力, 就傷了他?”
鬼奴微笑道:“就隻鬼奴一人。”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吃了一驚,這人竟能傷得了身懷絕技的海東青,武功之高,豈非高不可測。
到這種時候,九兒才發現江楓的鎮定的確也非常人能及,他居然還是神色不變,道:“是誰派你來的?”
鬼奴微笑道:“鬼奴自己來的。”
江楓道:“你與我們有何仇恨?”
鬼奴微笑道:“鬼奴和你們並無仇恨。”
他說話總是自稱“鬼奴”,竟從來也不說“我”字。
江楓喝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靈鬼微笑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