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兒的臉色嚇黃了,嘶聲道:“這些蠟人不是死屍,是活的。”
鐵花娘嘴唇發抖,幾乎已駭暈了過去。
只聽那蠟人道:“你們若還想要她們活著,就站在那裡,一動都不要動。”
他嘴裡說著話,臉上就有層薄薄的蠟一片片剝落下來。
小龍就站著不動,連話都不說。
海東青卻忍不住道:“你們想怎樣?”
他這句話其實問得很多余,很可笑,任何人到了情急的時候,都常常會說出很無聊的話來。
就在這時,只見遠處兩個正在下棋的“蠟人”也忽然動了,身子一閃,就向他們飛撲過來。
抱住九兒的那“蠟人”道:“你們兩人無論誰動一動,這兩個女人就沒命。”
九兒嘶聲道:“不要管我,他們不敢殺我的。”
小龍歎了口氣,這口氣還沒有完全歎出來,他的人已被兩條很有力的手臂抱著,接著就被人點了六七處穴道。
九兒又驚呼了一聲,嗄聲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為了我……”
話未說完,她眼淚已落了下來。
只聽一人咯咯笑道:“小姑娘你現在總該知道蠟人並不比真人好了吧,其實他們有時候比真人還危險得多。”
刺耳的笑聲中,方才那穿黑袍子的老人又走了出來,只不過頭上戴的已不是竹笠,而是頂形狀很奇怪的高帽子。
他的人本就很矮,這頂帽子又特別高,驟眼望去,隻覺帽子似乎比人還高,那模樣實在又滑稽,又可笑。
但此時此刻,又有誰還能笑得出來。
九兒大罵道:“你這老妖怪,你……”
她把什麽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這老頭子卻像是聽得很有趣,等她罵完了,才笑著道:“小姑娘,你很會哭,也很會罵人,我老人家最喜歡你這種小姑娘了,等下一定將你做成一個最漂亮的蠟人,漂亮得就好像無錫泥娃娃一樣。”
九兒嗄聲道:“你……你……”
她還想罵幾句,怎奈心裡發毛,嘴唇發乾,哪裡還罵得出。
那老人頭上的高帽子直搖,搖搖擺擺地走到小龍面前,道:“小夥子,你就叫小龍吧?”
小龍道:“是。”
老人咯咯一笑,道:“我雖未見過你,但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小龍忽也一笑道:“我雖未見過你,但也認得你。”
老人怔了怔,大笑道:“你若真認得我,你的本事可真不小。”
小龍道:“你並不是人。”
老人獰笑道:“你也和那小姑娘一樣會罵人?我不是人難道是妖怪?”
小龍道:“你也不是妖怪,只不過是個死屍,因為你早已死了。”
老人大笑道:“你說我是死屍?”
小龍道:“不錯,你雖未見過我,但我卻早已見過了你。”
老人道:“你見過我?在哪裡?”
小龍道:“在一個墳墓裡。”
九兒的眼睛發直,連她都覺得小龍說的話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她幾乎要認為小龍忽然有了毛病。
一個很正常的人絕不會說活人是死屍,更不會說自己到過墳墓裡去,這簡直不像是小龍說的話。
誰知老人聽了這些話,臉色卻忽然變了,瞪了小龍半晌,道:“你去過那墳墓?”
小龍道:“不錯,我還在裡面呆了很久。”
老人道:“你是怎麽出來的?”
小龍笑了笑,道:“從你屁股下面走出來的。”
聽到這裡,非但九兒認為他有毛病,鐵花娘和海東青簡直已認為他發了瘋,因為他說的完全不是人話。
但那老人的臉色卻變得更可怕,忽然大聲道:“乖孫女,你出來。”
她的孫女一出來,除了小龍外,大家又駭了一跳,誰也想不到這老人的孫女竟是舒雅。
小龍卻早已知道這老人就是殺人莊的真正的主人舒作人,只是沒想到舒作人做“蠟人”的本事真的不錯。
只聽舒作人道:“這小子說的話可是真的麽?”
舒雅道:“我不知道。”
她看來很憔悴,很虛弱,但回答得卻很乾脆。
舒作人道:“但他去過殺人莊,是嗎?”
舒雅道:“他若未曾去過殺人莊,我怎麽會認得他,但去過殺人莊的人很多,又不止他一個。”
舒作人笑了,拍著她的臉蛋兒,笑道:“乖孫女,對爺爺說話怎麽可以這樣沒禮貌。”
舒雅嘟著嘴道:“人家頭昏,就想睡覺。”
她話未說完,扭頭就走,居然始終也沒有看小龍一眼。
舒作人搖著頭,喃喃道:“這孩子已被她娘寵壞了……”
他忽又瞪著小龍道:“我聽說大周之前的皇帝也是一個叫小龍的年輕人?”
小龍道:“好像是的。”
舒作人道:“聽說他已死在殺人莊。”
小龍道:“好像不錯。”
舒作人眼睛裡忽然發出了光,緩緩道:“也許他並沒有死,也許他到墳墓裡去走了一趟,又活回來了,而且還遇著個人替他將容貌改變了。”
他忽然一把揪住小龍的衣襟,大聲道:“也許他就是你,你就是那個做過皇帝的小龍。”
小龍本來想不通舒作人為何要說謊,現在才明白了,他面上雖然不動聲色,掌心裡不覺沁出了冷汗。
舒作人說不定也是和吳雲凱都是一路的,吳雲凱等人一直在想方設法針對小龍,一直到現在為止,小龍也不知道他們究竟為了什麽事情針對自己。
舒作人還瞪著他,厲聲道:“你究竟是那個小龍?”
小龍笑了笑,道:“我是不是又有什麽關系,反正那個小龍已經是一個過去的皇帝?”
舒作人道:“不管是不是一個過去的皇帝,只要是做過皇帝的人都可以。”
小龍道道:“看來你們只是想找一個做過皇帝的人。”
舒作人臉色一沉,忽又大笑道:“小夥子你不用用話來套,我老人家該讓你知道的時候自然會讓你知道,不該讓你知道的時候就算你用再多的計策也沒有用的。”
這石窟比外面那洞窟明亮得多,也溫暖得多,因為大鐵爐裡已生起了火,火上有隻大鐵鍋。
鍋裡的蠟已開始熔化。
舒作人用一隻長柄的鐵杓在鍋裡緩緩攪動著,當火焰漸漸轉變為青色的時候,鍋子裡就有一陣陣熱氣散發出來,在氤氳的熱氣和閃動的火光中,他的臉看來就像是一個用青銅鑄成的魔鬼面具。
他眼睛裡也閃動著一種瘋狂的、狂熱的光芒,緩緩說:“將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做成一個蠟人,並不是件容易事,第一,要注意熔蠟的時候,既要將蠟完全熔化,又不可將蠟煮得太沸,一定要在蠟剛剛開始起泡的那一瞬間,就將蠟倒在人身上。”
他咯咯一笑,接著道:“那就好像廣東人做油淋雞一樣,手要穩,心要細,要將蠟慢慢地澆,而且還要澆得很勻,等第一層蠟已完全凝固了之後,再開始澆第二層,只要手稍微一抖,就完全前功盡棄了。”
他悠然自得地說著,真像是一位名廚,一面在做油淋雞,一面在食客面前誇耀著自己的手藝。
只可惜聽他說話的並非食客,而是“雞”——雞若也有感覺,到了廚房後會是什麽心情呢?
九兒此刻的心情就正和雞差不多,又憤怒,又害怕,隻恨不得一嘴將這殘酷的瘋子啄死。
鐵花娘似已怕得控制不住自己了,嘶聲道:“你快殺了我吧,你為何還不動手?”
舒作人悠然笑道:“我要做一個完好的蠟人,還有件特別注意的事,那就是切切不可先將人殺死,這樣做出來的蠟人,才能有生動鮮活的神氣,若先將人殺死,再澆蠟,做出來的蠟人看來就會死氣沉沉了。”
鐵花娘道:“你,你……”
她嘴唇發抖,喉嚨像是已被堵塞住。
舒作人忽然向她一笑,道:“但江夫人你卻大可放心,我絕不會為難你的,因為我想江楓絕不會喜歡跟一個蠟人睡覺。”
海東青變色道:“江楓難道真的和你串通了?”
舒作人大笑道:“不錯,他比你聰明,比你會選擇朋友,他選擇的朋友是拿刀的廚子,你選擇的朋友都是雞。”
海東青呆了半晌,顫聲道:“江楓,師父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做出這種欺師滅祖的事,你難道將師門的規矩都忘了麽?”
說著說著,他眼淚似已將奪眶而出。
九兒恨恨道:“難怪他不怕鬼奴殺他了,原來他知道只要我們一去,他就可以向鬼奴說明他們本是一家人了,這小賊做盡了不要臉的事,嘴裡還要說漂亮話。”
她話未說完,鐵花娘已失聲痛哭起來。
九兒冷笑道:“江夫人,你哭什麽?你嫁到這樣的丈夫,還有什麽不開心的?”
鐵花娘流淚道:“我……我……”
九兒道:“你們無論是誰請幫我將這位江夫人往我身旁請開吧,我已開始受不了她身上的臭氣。”
舒作人笑道:“你不說我倒忘了,我早已該將江夫人請到上座的。”
鐵花娘嘶聲大呼道:“你們莫要動我,我不是江楓的妻子,我情願做蠟人,也不願做這種人的妻子,我情願和他們死在一起。 ”
舒作人淡淡道:“無論誰到了這裡,死活已由不得他自己了。”
海東青望著小龍,黯然道:“龍兄,我看錯了江楓,我……我對不起你。”
小龍道:“這是他的錯,不是你的錯,海兄,你……你何必難受。”
海東青長歎道:“無論如何,他總是我的兄弟,我……”
突聽舒作人大聲道:“快,快開爐門,再將鍋吊高些,現在火候正恰到好。”
杓子裡的蠟還在冒著氣。
舒作人笑道:“第一杓蠟倒在身上會有些疼的,龍公子你最好忍耐些,但兩三杓澆過去之後,你就會慢慢不覺得疼了。”
他將蠟緩緩倒在一塊木板上,看著蠟汁在板上凝固,喃喃道:“嗯,現在果然是恰到好處……快將龍公子的衣服脫下來。”
九兒大呼道:“你為何不先由我開始……”
舒作人笑道:“遲早都要輪到你的,你急什麽?”
九兒嗄聲道:“求求你,先由我開始吧,我死也感激你。”
舒作人道:“你不忍看小龍在你眼前受苦,所以想先閉上眼麽?”
九兒咬著嘴唇,一面流淚,一面點頭。
舒作人笑道:“但你難道喜歡先在他們面前脫光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