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東青默然半晌，瞪著香香，說道:“我現在姑且相信你說的，但以後我若發現你
　　有一個字騙我……哼！”
　　香香流淚道:“你若查出了我說了一個字假話，盡管殺了我吧，我絕不怪你。”
　　海東青再也不瞧她一眼，大步往外走。
　　香香忽又趕上，拉住他衣袖道:“你……你這就要走了麽?”
　　海東青道:“當然要走。”
　　香香道:“我真心真意地對你，你為什麽對我如此無情無義?”
　　海東青冷笑道:“對你這樣的人若也有情有義，我只怕就是個呆子了。”
　　他重重甩掉香香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香香等他走得看不見了，才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你以為你很聰明麽?你還差得遠哩！饒你奸似鬼，也得嘗嘗老娘的洗腳水。”
　　那蘋果臉的姑娘這時才走過來，道:“這小子又凶又橫，為何不想法子殺了他，反而讓他走。”
　　香香歎了口氣道:“這小子雖是個自作聰明的草包，但武功卻實在有兩下子，要殺他，只怕還不容易，所以我隻好將他騙走就算了。”
　　那姑娘道:“他若再來呢?”
　　香香道:“他就算再回來，我也有法子對付他，何況咱們的行藏已露，反正也不準備在這裡耽下去了。”
　　那姑娘道:“不在這裡耽下去，到哪裡去呢?”
　　香香笑道:“憑咱們這些人，到哪裡去不能混?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天下的男人，十個人中也至少有九個是色迷心竅的瘟生，到哪裡去都是一樣的。”
　　那姑娘“撲哧”一笑，忽又問道:“咱們那既溫柔又多情的新郎倌呢?你送他上了西天麽?”
　　香香道:“還沒有。”
　　那姑娘道:“為什麽還留著他?”
　　香香沉聲道:“這姓龍的好像是‘上面’要找的人，所以葉老大再三關照我要捉活的。”
　　那姑娘悠然笑道:“上面既然要找他們，他還活得了麽?”
　　小龍暈暈沉沉，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醒來時，屋子裡已燃起了燈，葉子玉正坐在他對面喝酒。
　　這時，那刻骨的悲傷，已又自他心底湧起，眨眼間就佔據了他整個身心，反而令他忘記了驚訝和恐懼。
　　葉子玉微微一笑，然後道:“龍兄睡得還好麽?小弟已在此恭候多時了，始終都不敢打擾俞兄的好夢。”
　　小龍也懶得理他，只見他將那壇還未喝完的女兒紅端起來，倒了些在酒壺裡，又端起另一壇酒，在酒壺中倒了一些，用筷子在酒壺中搖動了半晌，倒出杯酒，淺淺啜了一口。
　　葉子玉笑著道:“龍兄可知道麽，喝這‘女兒紅’一定要兌上一半新酒，才能入口，否則就算酒量再大的人，喝了也不免像龍兄一樣昏昏欲睡了。”
　　他大笑著接道:“小弟見到龍兄的翩翩風采，本來以為龍兄必定是個嗜酒風流的世家公子，誰知俞兄竟連喝酒的法子都不懂。”
　　要知這“女兒紅”乃是江南的豪富大戶人家，在女兒滿月時所釀的酒，酒釀成就埋在地下，直到這女孩子長大出嫁的時候，才自地下挖出來待客，這時酒已濃縮成半壇了，若不兌上些新釀的酒，就喝不得。
　　小龍雖曾經貴為皇帝，酒量也不小，但是他自幼跟著獨孤烈長大，獨孤烈對他的要求極為苛刻，他一直都在鍛煉怎麽才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對於這些聲色犬馬的事情，他實是一竅不通。
　　他這才知道自己方才會一直暈暈欲睡，反應也變得那麽遲鈍，但他也只有暗暗歎息，無話可說。
　　只聽葉子玉忽又笑道:“但也幸虧龍兄不懂得喝酒，才救了一個人的性命。”
　　小龍終是忍不住問道:“救了誰的性命?”
　　葉子玉微笑道:“龍兄不妨自己瞧瞧……”
　　說話聲中，香香已扶著一個人自門外走了進來。
　　只見這人穿著件新換的長袍，雖然不合身，但仍掩不住她身材的苗條，她低垂著頭，滿頭柔發流雲般披下。
　　這人竟赫然正是九兒。
　　俞佩玉再也忍不住驚呼出聲，道:“你……你……你沒有死?”
　　九兒頭垂得更低，既不敢抬頭，也不敢說話。
　　香香嬌笑道:“她本來是想死的，只可惜喝醉了，手已發了軟，眼睛也發了花，想用刀去割喉嚨，誰知這一刀竟割在胸膛上，看起來雖然滿身是血，其實卻只不過劃破了一道口子而已，連骨頭都沒有傷著。”
　　小龍又驚又喜，想衝過去，這時他才發現，他雖已醒轉，但手足四肢，卻已都被點了穴道。
　　只聽九兒顫聲道:“香香，求求你，殺了我吧，我實在沒有臉再見他。”
　　小龍柔聲道:“淚兒，你千萬莫要這樣說，我絕不怪你，只要你活著，我已經很歡喜了。”
　　九兒流淚道:“你雖不怪我，可是……可是我將你害成這樣子，我心裡怎麽能……怎麽能不痛苦，不難受?”
　　葉子玉忽然大笑起來，笑道:“好一幅淒惻感人的場面，連我見了都忍不住要流下淚來，只可惜現在卻不是你們情話綿綿的時候。”
　　九兒嘶聲道:“求求你放了他吧，他對胡姥姥只有好處，你就算要替何鐵姑報仇，對象也絕不是他。”
　　葉子玉微笑道:“我也很想放了他，只可惜我做不了主。”
　　九兒道:“那麽就請你將何鐵姑的媽找來，我自己對她說。”
　　葉子玉道:“我也很想將她找來，只可惜她已沒法子聽你說話了。”
　　九兒道:“為什麽?”
　　葉子玉悠然道:“只因她已死了。”
　　九兒怔了怔，失聲道:“她已死了?是海東青殺了她?”
　　葉子玉微笑道:“海東青只怕還沒有這麽大的本事，方才我見到他追出去找我時，幾乎忍不住要笑破肚子。”
　　九兒忍不住問道:“那時你躲在什麽地方?”
　　葉子玉道:“你們撞破屋頂逃出去時，我已從樓下打開門，躲進了那間屋子，你們雖已幾乎將整個望花樓都翻了過來，卻漏了那間屋子。”
　　小龍暗中歎了口氣，只有承認葉子玉這一招實在高明，他這樣做雖然有些冒險，卻的確令人想不到。
　　九兒道:“那麽，又是誰殺了那老太婆的?”
　　葉子玉道:“就是區區在下。”
　　九兒這才真的吃了一驚，失聲道:“你殺了她?你什麽時候殺了她的?”
　　葉子玉道:“各位來的時候，她屍身只怕已經腐爛了。”
　　九兒又怔了怔，道:“那麽，我們見到的那老太婆是誰呢?”
　　香香笑了笑，聲音忽然變了，顫抖著道:“死得好，死得好，我也不知跟那死丫頭說過多少次，叫她莫要害人，她總是不聽我的話。”
　　九兒眼睛都直了，道:“原來……原來我們見到的那老太婆就是你。”
　　香香嫣然道:“不錯，就是區區在下。”
　　九兒道:“你害我們不成，就立刻回到自己的樓上，恢復成自己的模樣，是麽……這就難怪海東青找不到你了。”
　　香香道:“正是如此。”
　　九兒道:“你們兩人早已有了背叛何鐵姑之心，所以就趁她出去的時候，將她的母親殺死，你再扮成那老太婆的模樣，讓望春樓的人不會疑心，反正這老太婆不會常見人的，你每天只要露一兩次面就行了。”
　　葉子玉微笑道:“不錯，正如你們方才所說，我是為了武功才娶何鐵姑的，現在我已將她的功夫學會了十之八九，每天一看她那張臉就惡心，早就想殺了她了，只可惜一直沒有很好的機會，所以不敢冒險。”
　　香香道:“這次我們趁她出去的時候，先殺了她的母親，就是想等她一回來就下手，誰知你們反倒先幫了我們的忙了。”
　　九兒默然半晌，眨著眼道:“我們既然幫了你們的忙，你們為何還要害我們呢?”
　　葉子玉道:“我早已說過， 這是上面交代下來的，我們自己也做不了主。”
　　九兒吃驚道:“上面交代下來的?你們難道還有主人不成?”
　　葉子玉道:“不錯。”
　　九兒道:“是誰?”
　　葉子玉說道:“小姑娘，你的問題似乎有些太多了。”說完這句話轉向小龍說道:“其實有些事情你還一直不知道。”
　　小龍道:“什麽事?”
　　葉子玉又很有深意的看看九兒，歎了一口氣說道:“若是有一個女人能夠如此情深意重的對我，就算讓我馬上去死，我也心甘情願。”
　　九兒嘶聲道:“求求你不要說。”
　　葉子玉悠然說道:“知道我底細的人都不恥我的為人，而且我這一輩子也沒有做過什麽好事，但是今天我卻想做一件好事。”
　　九兒嘶聲說道:“你這麽做又對自己有什麽好處呢?”
　　葉子玉說道:“那麽你覺得不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對於他來說公平嗎。”
　　小龍道:“你究竟想要對我說什麽?”
　　葉子玉說道:“我想對你說的事情是，一個女人明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卻偏偏不想自己深愛的男人太過於傷心和自責，於是就編了一個故事，想讓那個男人在自己死後能多多少少恨自己一點，那樣的話，那個男人也就不會太傷心了。”
　　小龍不由全身冰冷，澀聲說道:“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