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地方待的再久，終究還是要離開的。

　通往山下的路在途中會路過一條很寬很長的瀑布。

　兩個人走到瀑布前面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在這百瀑布中，竟孤零零地掛著一個人。

　這人就掛在離地面兩三丈處，泉水一瀉數十丈，到了這裡，水力最猛，卻也未能將這人衝下來。

　這人穿的仿佛是件黑色的衣服，衣服已被泉水衝得七零八落，一片片黑色的碎布，隨著水花四下飛激。

　但這人還是直挺挺地掛在那裡，動也不動。

　小龍失聲道:“劉長峰……”

　他身形已隨著呼聲飛掠而起，隻覺眼前水霧迷蒙，寒氣襲人，接著，他又覺得一股源源不盡、勢不可當的大力衝激而來！

　他的人卻已鑽人了瀑布，拉住了那人的手。

　小龍沒有看錯，掛在瀑布中的這人的確是劉長峰。

　他全身冰冰涼涼，已全無絲毫暖意，但他的一隻手卻還是緊緊地握著劍柄，死也不肯放松。

　他那柄名動天下的長劍，已齊柄沒人了山石中，顯見他是在淋死之前，拚盡最後一分力氣，將這柄劍插入山石，將自己的人掛上去。

　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小龍剛將他的屍身解下，平放在泉水旁的石頭上，就聽到身後有人問:“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根本用不著回頭去看，小龍就已聽出這是婉娘的聲音。

　婉娘接著又道:“他為什麽要把自己掛到那裡去?難道他怕你找不著他?難道他臨死前還想將自己衝洗乾淨?”

　小龍長長歎息了一聲，道:“一個人乾乾淨淨地來，本該乾乾淨淨地走，只不過，除此之外，他當然還有別的意思。”

　婉娘道:“什麽意思?”

　小龍道:“因為他不願別人將他的屍身埋葬，也不願別人將他帶走。”

　婉娘道:“這又是為了什麽?難道他還要在這裡等你?”

　小龍黯然道:“他正是為了要等我。”

　婉娘道:“他人已死了，還等你幹什麽?”

　小龍仰面向天，一字字道:“因為他有些話要告訴我。”

　婉娘怔住了，隻覺身上有些涼颼颼的，想笑又笑不出，想拉住小龍的手又不敢，過了半晌，才吃吃道:“你……你說他還有話要告訴你?”

　小龍道:“不錯。”

　婉娘道:“他想告訴你什麽?你難道已知道了麽?”

　小龍道:“我已知道了。”

　婉娘道:“他已告訴了你?”

　小龍道:“不錯。”

　婉娘道:“可是……可是你來的時候，他已死了。”

　小龍看了看劉長峰的屍體，長歎道:“不錯，我們畢竟還是來遲了一步。”

　婉娘道:“他的人既然已死了，還能對你說話?……難道死人還能說話?”

　小龍道:“有些話，用不著說出，我也可以聽到。”

　婉娘道:“可是……可是我怎麽沒有聽見?”

　她越來越不懂了，所以越來越害怕。

　人們對自己不懂的事，總會覺得有些害怕的。

　小龍沉默了半晌，柔聲道:“你也想知道他說了些什麽?”

　婉娘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小龍道:“其實他也已將那些話告訴了你，只不過你沒有注意去聽而已，要知道死人告訴你的話，往往是最可貴的，因為這是他以自己生命換來的教訓，你若能學會聽死人說話，就可以多懂得許多事。”

　婉娘嘴唇已有些發白，道:“可是死人說的話我怎麽能聽得到呢?”

　小龍道:“要學會聽死人說的話，自然不是件容易事，但你若想多活幾年，活得好些，就該想法子學會。”

　他神色很鄭重，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婉娘顫聲道:“我……我不知道該怎麽樣學，你肯教我麽?”

　小龍道:“你再仔細聽聽。”

　婉娘閉起了眼睛。

　她的確是在一心一意地聽，可是她連一個字都聽不見。

　小龍道:“不但要用耳朵聽，還要用眼睛聽。”

　婉娘張開了眼睛。

　只見劉長峰身上的衣服，本已被劍鋒劃破了很多處，再被泉水衝激，此刻幾乎也是赤裸著的。

　他的肌膚已變成灰色，因為他的血已流盡，再經過泉水衝洗，一道道劍口兩旁的皮肉都翻了起來，卻看不到絲毫血跡。

　過了很久，小龍才問道:“你已聽出了什麽?看出了什麽?”

　鈴鈴道:“我……我看出他身上受了很多處傷，一共有三十七處。”

　小龍道:“不錯。”

　婉娘道:“這些傷看來全都是劍傷，而且是被一柄很薄，很銳利的劍所傷。”

　小龍道:“何以見得?”

　婉娘道:“因為他的傷口都很短，也不太深，顯見只是一種兵刃的尖鋒劃破的。”

　小龍道:“為什麽一定是劍尖?”

　婉娘道:“因為刀尖槍尖都不可能有這麽鋒利。”

　小龍點了點頭，道:“很好，你已學會很多了。”

　婉娘嫣然一笑，又道:“由此可見，傷他的人一定是一個用劍的高手，而且劍術一定不在你之下。”

　小龍道:“放眼整個江湖之上，在建築上能夠有這樣造詣的高手並不多。”

　婉娘點著頭，忽然又道:“這些劍傷都是斜的，下面較深，上面較淺。”

　小龍道:“不錯。”

　婉娘道:“由此可見，對方的劍每一劍都是由下面反撩上去，這種劍法一定奇怪得很，這樣的劍法詭異迅急，武林罕睹，我實在是想不出來究竟有什麽人會這個樣子用劍。”

　小龍歎了口氣，道:“不錯，這樣的劍法不但詭秘怪異，而且專走偏鋒，每一劍出手的部位，都是對方絕不會想到的。”

　他指著劉長峰膝蓋上一處傷口道:“你看這一劍……這一劍若是自上劃下，那倒也平平無奇，但這傷口也是下深上淺，可見對方這一劍也是從下面反撩上來的。 ”

　婉娘道:“不錯。”

　小龍道:“由此可見那個人出手的部位，必定在膝蓋以下，用的就必定是腕力，我若只看到這傷口，也就想不到有人會在這種部位出手。”

　婉娘只有點頭。

　小龍道:“你看到的只是他正面，他背後還有七處傷口，以劉長峰的武功，絕不會將後背都賣給對方。”

　婉娘道:“不錯，我若和人交手時，也不會將背對著人的。”

　小龍道:“由此可見，他這些傷口一定是在兩人身形交錯時被那個人所傷的，那麽那個人的劍只有從自己的肋下穿出，才能刺得到對方。”

　他歎息著接道:“自肋下出手本已不是常見的劍法，最怪的是，這每劍也是自下面反撩上去的，由此可見，那個人必定已在兩人身形交錯時的那一瞬間，改變了握劍的姿勢，可乘勢將劍反刺而出，他變勢與出手，顯見只是一個動作，所以速度必定快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