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系在一家酒樓下，樓上的窗戶裡忽然有個人探出頭來向他招手。

　　這個人居然就是那個讓人覺得又絕，又妙，又有趣的醜八怪。

　　她明明是往東去的，怎麽忽然又到了這個西邊的城市裡?

　　她大聲招呼:“上來，快上來。”

　　龍還在遲疑，她又大聲道:“你是要自己走上來，還是要我下來拉你?”

　　他只有苦笑，“我上去，我自己上去。”

　　酒樓上溫暖而寬敞，充滿了羊肉酥魚，茅台大曲，和芝麻醬燒餅的香氣。

　　她一個人佔據了一張可以坐得下八個饒位子，桌上擺著連八個人都吃不聊酒菜。

　　她身上還穿著龍那件狐裘，看著龍道:“坐下，快坐下。”

　　龍只有坐下。

　　她又大聲道:“吃，快吃。”

　　龍只有吃。

　　他不想讓她過來拉他，也不想要她把羊肉塞到他嘴裡。

　　她做事好像通常都不太給別人選擇的余地。

　　看到龍把一塊燉得極爛的羊肉吞下肚，這女人眼睛裡才有了笑意，卻還是板著臉道:“年輕人不但要能餓，還要能吃，你不把這碗燉羊肉吃完，不管你想什麽，我都不理你。”

　　龍居然真的把一大碗燉羊肉都吃完了，還吃了兩個燒餅。

　　這女人又倒了一大碗酒給他:“吃飽了肚子，就可以喝酒了，快喝。”

　　這次龍卻在搖頭道:“不喝。”

　　這女壤:“你是不是要我捏著你的鼻子灌下去?”

　　龍不理她。

　　他實在不相信一個女人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捏住他的鼻子。

　　可是他想錯了。

　　她居然真的捏住了他的鼻子。

　　她的臉雖然長得又醜又怪，一雙手卻長得很好看。而且纖秀光滑，柔若無骨。

　　這是龍第一次發現她身上居然還有個地方長得好看。

　　他終於把這碗酒喝了下去。

　　自從那次在珍珠坊大醉了三之後，他就滴酒不沾。

　　他已決心戒酒。

　　可是不管多有決心的人，在經過了他遇見的這些倒霉事之後，而且又被一個女人在大庭廣眾間捏住鼻子的時候，決心都會動搖的。

　　這女人終於笑了，道:“這樣才像話，一個人，如果連酒都不敢喝，算什麽男子漢。”

　　她又替他倒了一碗:“可是你放心，這酒裡沒有毒，我並不想毒死你。”

　　龍既然已開了戒，索性就喝個痛快。

　　他本來就想大醉一場，無論誰在他這種情況下，都會想大醉一場的。

　　三大碗下肚，酒意上湧，他終於問道:“現在我是不是已經可以話了?”

　　這女人冷冷道:“有話快，有屁快放。”

　　龍問道:“你怎麽會跑到這裡來了?”

　　這女壤:“我高興來，就來了。”

　　龍道:“你本來明明是往東邊去的?”

　　這女人道:“可是我忽然想到西邊來。”

　　龍道:“你不是在盯著我?”

　　這女壤:“你是不是以為你自己長得很漂亮，女人都要盯著你?”

　　她忽又冷笑，道:“我既不是韓笑的媽，又不是沈萬千的娘，更不是那個臭和尚的祖奶奶，我為什麽要盯著你?”

　　龍動容道:“你知道這件事?”

　　這女壤:“哼。”

　　龍道:“你怎麽會知道的?”

　　這女壤:“哼。”

　　龍道:“你是不是看見了劉長峰和木和尚，是不是他們告訴你的?”

　　這女人連哼都不再哼一聲，又滿滿的替他加了一碗酒。

　　一大碗。

　　龍歎了口氣，道:“你喝酒是不是一定要用大碗?”

　　這女人終於回答:“是。”

　　龍問道:“你為什麽一定要用大碗?”

　　這女壤:“只有婉喝酒才用碗，我又不是婉。”

　　馬如龍忍不住又問道:“你為什麽不能用婉?”

　　這女人冷冷道:“你問得太多了。”

　　龍道:“可是你連一句都沒有回答。”

　　這女壤:“那只因為你問的都是不該問的話，該問的你都沒有問。”

　　龍道:“我該問什麽?”

　　這女壤:“你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酒，至少應該先問問我貴姓大名的！”

　　龍道:“你貴姓大名?”

　　這女壤:“用婉喝酒的叫婉兒，用大碗喝酒的自然就是婉娘了。”

　　龍道:“你叫婉娘?”

　　這女人居然笑了笑，道:“這次你總算變得聰明了。”

　　這個女人叫婉娘。

　　她的臉雖然長得又醜又怪，一雙手卻比大多數女人都好看。

　　她的眼睛雖然又又狹，又斜，可是笑起來的時候，眼波卻很柔美，就像是在陽光下流動著的一泓春水。

　　她的話雖然尖酸刻薄，但是仔細想一想，其中又仿佛另有深意。

　　她做的事雖然令人哭笑不得，而且蠻不講理，但是以後你卻往往會發現她這麽樣是為了你。

　　若不是因為她穿走了龍的狐裘，騎走了他的白馬，他恐怕已活不到現在。

　　現在她很可能已從劉長峰他們嘴裡知道了這件事，但卻還沒有把龍當作一個冷血的凶手。現在世界上惟一一個還肯把他當作朋友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龍忽然道:“你是個好人。”

　　他歎了口氣:“以前我總覺得你有點不講道理，現在才知道你是個好人。”

　　婉娘道:“你怎知道我是個好人?”

　　龍道:“我不出，可是，我知道。”

　　他也替她倒了碗酒:“來，我用大碗敬你一大碗。”

　　婉娘居然真的喝了這一大碗，喝得很痛快。

　　龍忽然又問道:“你剛剛一直強調大碗和碗，而且到碗兒，你認識碗兒這個女孩兒?”

　　婉娘道:“不認識。”

　　龍道:“可惜。”

　　婉娘道:“為什麽可惜?是不是因為你想看看那個婉兒?”

　　龍道:“我實在很想看看她。”

　　婉娘道:“可惜你找不到她。”

　　龍苦笑，道:“可惜她不叫婉娘。”

　　婉娘道:“這又有什麽可惜?”

　　龍道:“如果她叫婉娘我就比較容易找得到了，可惜她偏偏要叫婉兒。”

　　他又解釋:“叫婉娘的女孩子絕不會太多，叫婉兒的女孩子卻絕不會太少，我只知道她叫婉兒，叫我怎麽去找?”

　　婉娘道:“你雖然找不到，總有人能找得到的。 ”

　　馬如龍道:“誰能找得到?”

　　婉娘不回答，卻忽然問道:“今你已經喝了幾碗酒?”

　　龍道:“喝了八碗，八大碗。”

　　婉娘道:“你還能喝幾碗?”

　　龍道:“不知道。”

　　婉娘道:“不知道的意思，就是還能喝很多。”

　　龍道:“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我喝酒通常都不用碗的。”

　　婉娘道:“你用什麽喝。”

　　龍道:“用酒壇子。”

　　婉娘又笑了。

　　龍道:“你以為我是在吹牛?”

　　婉娘道:“如果你酒量真的有這麽好，我就可以帶你去見一個人了。”

　　龍道:“去見誰?”

　　婉娘道:“去見一個雖然從來不用碗喝酒，卻定能找到那個婉的人。”

　　龍道:“他用什麽喝酒?”

　　婉娘道:“用破婉。”

　　龍道:“用破碗喝酒的人，就叫做破碗?”

　　婉娘嫣然道:“想不到你居然越來越聰明了。”

　　龍眼睛裡已發出了光，道:“你的這個破碗，是不是‘破碗’鳳五?”

　　婉娘道:“除了他還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