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千尋苦笑道:“我本來還很明白的，現在聽你一說，反而愈來愈糊塗了。”

　小龍道:“這許多不合情理之事，只有一個解釋。”

　夜千尋道:“什麽解釋?”

　小龍道:“你們住的那小樓裡，必定隱藏著一個驚人的秘密。”

　夜千尋動容道:“秘密?”

　小龍道:“就因為這秘密，所以鳳三公子舍不得走;就為了這秘密，所以九大門派等人才會來;也就是為了這秘密，九大門派才不惜放火。”

　夜千尋眼睛亮了，喃喃道:“但這又是什麽秘密呢?”

　小龍沉聲道:“你記不記得，鳳三公子病重的時候，是否對你說了一些不尋常的話?”

　夜千尋皺眉道:“他沒有說什麽呀。他隻告訴我，這是我的家，也是她唯一能留給我的東西，叫我好生珍惜，所以我才一直舍不得離開……”

　她語聲忽然停住，眼睛更亮了。

　兩人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霍然站了起來。

　這時遠方的火勢更小，像是已將熄滅。

　但火並沒有完全熄滅，燒毀了的壁角間，燒黑了的門窗裡，仍不時有火苗躥出，夾著一股一股的濃煙。

　放眼望去，到處俱是煙霧彌漫，什麽都瞧不清。

　小龍和夜千尋又回到了這裡。

　他們借著煙火掩蔽，在焦木瓦礫間躥走了不久，就發現那孤立的小樓，早已被燒得倒塌了。

　只有李家棧，房屋顯然造得分外堅固，火滅得也最早，梁木窗框，雖已全被燒毀，牆壁房屋卻有大半還沒有塌下。

　冷冰馨和夜孤天早就不知道哪裡去了，是若是按照他們的性格在這裡好端端的下去，忽然被人放棄這麽一場大火，他們如果知道是什麽人乾的話，一定會去找那個人晦氣的。

　夜千尋走在瓦礫上，隻覺腳底仍燙得灼人，幾乎連站都站不住，自濃煙中瞧出去，四面有不少黑衣大漢在四下走動，清理著火場，撲滅余火，卻瞧不見九大門派等人，也沒有一個李渡鎮的居民。

　小龍正站在一處牆角裡，打量著四下情勢。

　夜千尋忍不住悄聲問道:“咱們是自己現在就去找，還是等他們來?”

　小龍沉吟道:“這許多年來，你都未能發現那秘密，一時半刻間，又怎能找得著，何況，此刻火勢已殺，他們那些人想必就要來了。”

　夜千尋道:“那麽咱們是不是就在這裡先找個地方藏起來?”

　小龍道:“嗯。”

　夜千尋眼珠子四下轉動，道:“藏在哪裡呢……你看，那邊的那間屋子怎麽樣?”

　小龍道:“那屋子不行，此刻他們雖還未清查到這裡，但遲早總要過來的。”

　夜千尋道:“四叔你覺得藏在哪裡好?”

　小龍道:“廚房。”

　夜千尋放眼望去，只見木造的廚房，已完全燒毀，不禁皺眉道:“廚房已燒光了，怎麽還能藏得住人?”

　小龍笑了笑，道:“廚房雖已被燒光，但廚房裡卻有件東西是燒不毀的。”

　夜千尋眼珠子一轉，笑道:“是爐灶，只有爐灶，是永遠也燒不壞的，四叔你真想絕了。”

　他們再不遲疑，立刻就躥到廚房那邊去，只見角落裡有個水缸也還沒有燒破，只是缸裡的水已被燒得直冒熱氣。小龍掀起灶上的鍋，將缸裡的水全都倒了下去，等到灶裡的熱氣散出，他們就鑽了進去，再將鐵鍋蓋上灶口。

　李家棧生意一向不錯，差不多每天都要照料二三十人的飲食，這灶自然蓋得比普通人家要大得多。

　小龍和夜千尋兩個人躲在裡面，就像是躲在一間小房子裡似的，那添柴加火的灶口，就像是個窗戶。

　廚房的木板牆已被燒光，從這小窗戶裡望出去，正可瞧見小樓那邊的動靜，瞧著她在那裡出生，在那裡長大的小樓，如今已化為一片灰燼，朱淚兒眼睛不禁又覺得濕了起來，卻勉強笑道:“你可瞧見了麽，我們家的灶也沒有被燒壞。”

　小龍柔聲道:“正如你所說，灶是永遠燒不壞的，地也是永遠燒不壞的，你若喜歡這地方，以後還可以再在這裡蓋一間和以前一樣的小樓。”

　夜千尋癡癡地望了半晌，眼淚終於又流了下來，幽幽道:“小樓雖可以重建，但以前的日子，卻再也回不來了，是麽?”

　小龍也像是癡了。

　聽了夜千尋的話，他也不覺想起過去的那一連串充滿幸福的恬靜歲月，想起獨孤烈坐在院子裡喝茶的樣子，自己經常會在一邊搗亂的情形。

　這一切距離現在，也不過只是三四年而已，但如今他想起來，卻宛如隔世一般，他眼睛也不覺有些濕濕的，黯然道:“不錯，過去的歲月，是永遠也不會再回來的。”

　夜千尋輕輕道:“以前，天還沒亮，我就會在這灶上煮起一鍋又香又熱的稀飯，有時還會在稀飯裡加半斤豬肝，加一隻雞，那麽三叔就會再三誇獎我，甚至將一大鍋稀飯都吃得乾乾淨淨，但現在……”

　她黯然歎了口氣，垂首道:“現在那灶固然還沒有被燒壞，我以後還可以在灶上煮稀飯，但稀飯煮好了，卻又有誰來吃呢?”

　小龍隻覺心頭一酸，忍不住道:“你稀飯煮好了，我來吃。”

　夜千尋霍然抬起頭，道:“真的?”

　此刻天已亮了，熹微的晨光，自灶口斜斜照了進來，照上了她的臉，她臉上淚痕未乾，目中卻閃動著喜悅的光彩，看來就像是一朵帶著露珠的白蓮，在春天早晨的微風裡，冉冉初放。

　小龍瞧了一眼，心弦竟立刻震動起來，他立刻扭轉了頭，不敢再看，夜千尋長長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說著讓我開心的，像你這樣的人，一定有許多許多事要做，怎會來吃一個小女孩子煮的稀飯?”

　她語聲是那麽淒楚，小龍聽得心裡又不覺一酸，勉強笑著道:“我沒有騙你……我雖然有許多事要做，但任何事都會做完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到這裡來，吃你煮的稀飯。”

　夜千尋笑了，笑得如春花初放，道:“那麽我一定天天煮一大鍋稀飯，等你來吃。”

　小龍正色道:“天天吃稀飯也不行，你每隔三兩天，好歹也得炒一碗蛋炒飯給我吃，否則我豈非要被你餓瘦了?”

　夜千尋吃吃笑道:“稀飯只是早上吃的呀，到了中午，非但有蛋炒飯，還有紅燒大蹄髈、清燉肥雞湯，不出三個月，你一定會比現在胖一倍。”

　瞧見她笑得如此開心，小龍也高興得很

　瞧著她的笑容，心裡也不知是甜，是酸，是苦，正不知該如何回答，突聽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四個黑衣人已走進了李家棧。

　這四人俱是神情剽悍，步履矯健，但手腳粗大，肌膚糙黑，一望而知，都是久經勞苦的人，身子雖然健壯，武功卻絕不會高明，說不定投身江湖還未久，要指揮這種人，自然比指揮老江湖容易得多。

　當先一人，手提紅纓槍，後面一人，手裡拿著的是一杆五股叉，另外兩人，卻是右手持鋼刀，左手持盾牌。

　他們一走進來，就在四面瓦礫中東戳一下，西戳一下，像是在查看有沒有人藏在瓦礫裡。

　夜千尋瞟了小龍一眼，雖未說話，但意下卻顯然是在讚許小龍做事的仔細和謹慎。

　他們若是藏在別處，此刻就難免被人發覺了。

　只聽提槍的那人忽然笑道:“堂主做事也未免太仔細了，這把火燒過後，就連鬼都要被燒跑，哪裡還有人會藏在這裡?”

　拿叉的人笑道:“你以為這真是堂主的意思麽?”

　提槍的那人道:“不是堂主的意思?是誰的意思?”

　拿叉的人忽然壓低語聲，道:“我告訴你們，你們可不許到處亂說，這次堂主出山，據說全是為了幫九大門派的忙。”

　提槍的那人道:“放火也是九大門派的主意麽?”

　拿叉的人道:“自然也是他們的主意，否則堂主為何要不遠千裡的跑到這裡來放火。。”

　小龍和夜千尋這時才知道他們並非九大門派的人，九大門派找別人來放火，以後自然更可以將責任推諉了。

　幾個人嘴裡說著話，已走了出去。

　夜千尋這才歎了口氣，悄聲道:“九大門派果然是心計深沉，無論做什麽事，都先留了退步，要別人代他受過，於他武林盟主的身份絲毫無損。”

　小龍歎道:“正是如此，無論是殺人，是放火，他只不過在幕後主持而已，事情若是發作，罪名總有別人來擔當的。”

　夜千尋道:“這些人又是什麽人呢?”

　小龍沉吟道:“只怕就是‘霹靂堂’的主人，久聞江南霹靂堂乃是普天之下，製造火器的第一名家，若非他放的火，火勢只怕也不會發作得那麽快了。”

　夜千尋道:“你可知道這‘霹靂堂’的主人是誰?”

　小龍道:“雷風。”

　夜千尋喃喃道:“霹靂堂，雷風，霹靂堂，雷風，霹靂堂，雷風……”

　她將這名字一連念了十多遍，像是生怕忘記了似的。

　小龍皺眉道:“你……你想找他報仇?”

　夜千尋緩緩道:“這件事就算不是他主使的，無論如何，總是他動手燒了我的家，我若不將他的家也放把火燒光，我就對不起他。”

　小龍默然半晌，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

　這孩子脾氣竟是如此驕傲倔強，別人若是得罪了她，她固然拚命也要報復，別人若是有恩於她，她也會牢牢記在心裡，現在她年紀還這麽小，若讓她一個人在江湖中流浪，卻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就在這時，忽聽遠處一人大笑道:“江南霹靂堂的雷珠神火，果然名不虛傳，小弟今日可真算開了次眼界，實在令人佩服得緊……”

　這是武當派掌門清虛道長的聲音，他故意將聲音說得那麽大， 像是還唯恐別人不知道這把火是雷風放的。

　另一人哈哈笑道:“但這把火只怕要燒掉咱們幾萬兩銀子吧?”

　這人的笑聲裡充滿得意之情，顯然正是霹靂堂主人雷風。

　夜千尋冷笑道:“這姓雷的原來是個草包，別人拿他當冤大頭，他還在得意哩。”

　小龍沉聲道:“這些人耳目靈便，咱們還是莫要說話的好。”

　說話間，已有幾個人談笑著走了過來。

　只見清虛道長和一個身穿紫紅長袍的威猛老人並肩走在前面，另外幾個人在後相隨。

　這紅袍老人高視闊步，睥睨自雄。

　要知江南霹靂堂在武林中不但名聲顯赫，而且販賣火器，獲利甚豐，已可稱得上是富可敵國，是以這位養尊處優的霹靂堂的主人，自然難免躊躇滿志，覺得自己實在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