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淒迷。

　　冷霧也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升起的，一個人靜靜地站立在霧裡。

　　一個陰沉沉的人，一張陰沉沉的臉，眼睛卻銳利得好象專吃死屍的幾鷹。

　　韓笑一開門，就看見了他。

　　他幾乎和兩年前完全沒有改變。

　　韓笑從未想到他居然會真的站在門外等著，就好象一個專誠來拜訪的朋友，等著主人來開門一樣。

　　可是他眼睛看著韓笑時，卻象是幾鷹在看著一具死屍。

　　韓笑道:“你來了。“

　　白衣壤:“不錯，我來了，我遲早總要來的，無論誰在我肚子上刺了一劍後，都休想還能太太平平地活下去。“

　　韓笑冷冷道:“你還能活到現在，總算已不容易。“

　　白衣壤:“的確不容易，你永遠想不到我這條命是花了多少代價才換回來的，所以我們現在更不能死，也絕不會死。“他的瞳孔在收縮，眼睛充滿了怨毒，忽又問道:“苦和尚呢?“

　　韓笑道:“你想找他?“

　　白衣壤:“很想。“

　　韓笑嘴角似也露出一絲奇特笑意，淡淡道:“只可惜你已永遠找不到他了。“

　　白衣壤:“為什麽?“

　　韓笑道:“你想不出是為了什麽?“

　　白衣人動容道:“難道他已死了?“

　　韓笑冷笑道:“在世界上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苦和尚這個人了。“

　　麻鋒的臉突然扭曲，就好象又被人在肚子上刺了一劍。

　　韓笑道:“他雖然不在了，但我卻沒有死。“

　　白衣人長長吐出口氣，道:“不錯，你沒有死，幸好你還沒有死，這兩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求老爺保佑你們活得長些中他每個宇裡都充滿了惡毒的怨恨，令人不寒而栗。

　　韓笑發覺自己的掌心在流汗，所以立刻大聲道:“你本該求我快死的，因為我若不死，你就得死，現在你已非死不可。“

　　白衣人冷笑。

　　韓笑也在冷笑道:“自從一個人踏入江湖，做錯一件事，就已非死不可，你卻已做錯了三件事。“

　　白衣拳淡道:“我在聽著。“

　　韓笑道:“第一，你不該一個人來的，第二，你本該用芳華要挾我，現在卻已錯過機會;第三，你更不該這樣子來敲我的門。“

　　白衣茹點頭，道:“有道理。“

　　韓笑道:“你本來也許有機會暗算我的……“

　　白衣人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我根本不必暗算你，也不必用你那寶貝老婆要挾你，因為我隨時都可以殺了你。“

　　韓笑大笑。

　　白衣壤:“這兩年來，我每都苦練六個時辰，你呢?“

　　韓笑的笑突然停頓。

　　白衣人冷冷地看著他，道:“你現在還活著，只因為我現在還不想教你死。“

　　韓笑沒有話，也沒有動。

　　他忽然覺得很不舒服，白衣饒態度越鎮定，他越不舒服。

　　白衣人逼饒目光離開了他，正在仰視著淒迷黑暗的夜空，過了很久，才慢慢地接著道:“你還有七可活。“他聲音中帶著奇異而可怕的自信，就象是法官在對犯人下判決。

　　韓笑又笑了，費了很大的力氣才使自己笑出聲來。

　　白衣人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悠然道:“再過七，就是月圓了，我殺人通常都喜歡等到月圓的時候。“

　　韓笑冷笑道:“你也許等不了那麽久。“

　　白衣拳淡道:“也許，但我想你也不必急著要死，你一定還有很多後事要料理，你老婆也一定不願意你現在就死。“最後這句話就象是一根針，一下子就刺入韓笑胃裡。

　　他隻覺自己的胃在收縮，似已將嘔吐。

　　白衣壤:“我可以留在這裡等七，這地方至少還很乾淨。“

　　韓笑道:“你什麽?“

　　白衣壤:“我的是無論如何，能再活七總是好的。“

　　韓笑看著他。

　　其實他根本沒有笑，但臉上卻總是帶著種陰險、惡毒，卻又充滿自信的笑意。

　　也正是這種奇異的自信，使他整個人變得更危險可怕。

　　白衣人緩緩道:“七，整整七七夜，已經可以做很多事了，你若安排得很好，那麽就算你死了，你老婆還是可以活下去的。“

　　韓笑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槍。

　　劍上的灰塵已抵淨，但卻連那閃動的光芒看來都是虛弱的。

　　他抬起頭，冷汗立刻沿著面頰流下。

　　他的聲音乾澀而嘶啞，終於忍不住道:“你能等七，我為什麽不能?“

　　白衣人笑了。

　　這次他真的笑了，微笑著道:“很好，我明早上再來，早上我喜歡吃麵。“他不讓韓笑再話，忽然轉身，一妻時就消失在冷霧裡。

　　韓笑也沒有再看他，剛轉過身，已忍不住彎下腰來嘔吐。

　　他不停地嘔吐，連膽汁都似已吐出。

　　然後他就感到有一雙冰涼但卻溫柔的手，捧住了他的臉。

　　他臉上，卻不知是淚，還是冷汗?

　　又過了很久，芳華才柔聲道:“你是不是覺得這件事做錯了。“

　　韓笑搖搖頭。

　　無論是誰都絕對不會想到韓笑居然和芳華在一起，而且娶了芳華做老婆。

　　而且他們在一起已經不是很短的一段時間，足足兩年的時間。

　　他沒有錯，七的確已不算短，已長得足夠發生很多事。

　　他必須忍耐。

　　他本有很多優越的條件可以擊敗別人，但現在卻已只剩下忍耐。

　　芳華也沒有再問。

　　只要他認為是對的，她就可以接受。

　　她輕輕道:“現在你一定要去睡了，明早上我們吃麵。“

　　面已涼了。

　　韓笑凝視著桌上的面，臉上連一丁點表情都沒櫻

　　然後他就看到白衣人施施然走進來。

　　芳華道:“不知道怎麽稱呼您?“

　　白衣壤:“隨便。“

　　芳華道:“面涼了，要不要去熱熱?“

　　白衣壤:“不必。“

　　芳華道:“面若不夠鹹，這裡還有作料。“

　　她的語聲溫柔而親切，就象是個殷勤的妻子，正在招待著她丈夫的朋友。白衣人看著她，看了很久，忽然歎了口氣，道:“幸好我要殺的不是你，你實在比你丈夫要鎮定得多。“

　　芳華笑了笑，淡淡道:“你看我這樣的女人，會不會在面裡下毒呢?“

　　白衣人剛拿起筷子，又放下。

　　他幾鷹般的眼睛又瞪了她很久，才沉聲道:“你不會。“

　　芳華點點頭，道:“我當然不會。“

　　白衣人什麽話都不再，忽然站了起來，走入廚房。

　　芳華微笑道:“你到廚房去幹什麽?“

　　白衣人頭也不回，冷冷道:“我殺人喜歡自己殺，吃麵也喜歡自己煮。“

　　客房裡傳出一陣陣憨聲，白衣人竟似已睡著。

　　韓笑睡不著。

　　他臉上充滿了痛苦之色，因為他心裡很矛盾，想去做一件事，又不知是不是應該去做。

　　他忽然發現自己對自己競已全無信心。

　　這才是真正可怕的。

　　白衣人這麽樣做，也許正為的要徹底摧毀他的信心。

　　芳華柔聲道:“你在想什麽?“

　　韓笑道:“沒什麽。“

　　芳華道:“我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韓笑道:“哦?“

　　芳華道:“他要等七，也許只不過是因為他比你更沒有把握。“

　　韓笑道:“也許。“

　　他承認只因他不願辯駁。

　　現在白衣人一定比他堅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裡的負擔多麽沉重。

　　高手相爭，死的那一個人通常總是不想死的那一個。

　　芳華道:“我知道他住到這裡來，為的只不過是想折磨你，但我也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

　　韓笑勉強笑了笑，道:“你剛才的確替我出了一口氣。“

　　芳華道:“現在無論我怎麽樣對他，他都絕不會報復的，因為…”她聲音似也有些變了，喘了一口大氣，才接著道:“因為你若沒有我，就根本不會怕他，是不是?“

　　韓笑凝視著她，忽然一把握住她的肩，顫聲道:“你……你在想什麽?“他問這句話，只因他自己忽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芳華笑了笑，笑得很淒涼，垂下頭道:“我什麽都沒有想。“

　　韓笑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麽。“

　　他聲音漸漸急促，接著道:“你若以為你死了後，我可以放開手對付他，就可以殺了他，你就完全錯了， 而且錯得可怕。“

　　芳華道:“我……“

　　韓笑打斷了她的話，道:“你若死了，我一定也不想再活下去。我發誓，只要你一死，我立刻陪你死。“

　　芳華咬著嘴唇，忽然平他懷裡，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畢竟是個人，是個女人。

　　她表面看來雖然堅強，但她自己卻知道自己心裡多麽悲傷，多麽恐懼。

　　她本已打算為他死的。

　　她希望他能將悲憤化做力量。

　　到現在她還沒有這麽樣做，只因為她實在太愛他，實在不忍離開他。

　　沒有人能了解他們的感情是多麽深厚。

　　韓笑輕撫著她的柔發，哺哺道:“為了我，你一定要活下去，為了你，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也一定有法子活下去的。“他聲音得很輕，因為這些話他本就是給自己聽的。

　　芳華的哭聲忽然停止，她已猜出他在想的是什麽。

　　然後她就抬起頭，附在他耳旁，輕輕了三個宇:“你去吧。“

　　韓笑握緊了她的手，一個宇都沒有。

　　現在無論多麽可怕的痛苦和折磨，他們已都可忍受，共同忍受。

　　因為他們心裡已有了希望。

　　一個美麗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