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單單晉王，就連李翰林都很好奇，剛剛在主屋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原本負偶頑抗的慕容大觀等人，為何在林琅進入之後不久，就放下武器投降了。
　　慕容大觀他們這些前朝余孽，真的有能力動搖大君王朝的根本?
　　林琅是不相信的。
　　一個所謂的前朝鎮北將軍，更多的用處是用來迷惑青紗帳，吸引朝廷注意力的。
　　這就是為什麽凌居正和魏國公等人肯為慕容大觀提供庇護的原因。
　　如果不是凌居正和魏國公等人，慕容大觀也許有能力潛入天京城中，卻絕對不能在天京城中停留這麽久，還在慕容淺淺的操持之下攢下這麽大一份家業。
　　“慕容將軍，事已至此，你們已經沒有退路了。”看著臉上帶著一絲倦色的慕容大觀，林琅輕聲一歎。
　　“可惜了這些跟了我大半輩子的兄弟。”
　　慕容大觀的眼中閃過一絲愧疚的神色:“我慕容大觀本來答應了他們，事成之後要讓你們重新過上正常人的日子，親人可以脫離賤籍，不用世代為奴為婢，不用生生世世都低人一等，子孫後代可以挺直腰杆做人。”
　　慕容大觀的話音剛落，屋內的所有中年漢子都緩緩走了過來，跪倒在慕容大觀的面前。
　　這些人臉上，都帶著刑徒印記。
　　“慕容將軍，這些就是曾經跟著你南征北戰的老部下吧?”林琅眉頭一挑，隱約明白了一些事情。
　　慕容大觀點了點頭:“不錯，前朝亡了，我的一些老部下們跟著我在大山中堅守，不幸被俘之後，少部分人當場被斬首，剩下的臉上刺花後發配到北疆，是魏國公暗中將他們從北疆弄回來的。”
　　“原來如此。”
　　林琅點了點頭，沉聲道:“你利用你們慕容家旗下的通達車馬行，將這些老卒藏在暗格當中偷運進天京城。”
　　“林大人，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呀。”慕容大觀苦笑道:“可惜，這輩子咱們是對手，不能跟你引為至交，實乃生平憾事啊。”
　　“慕容將軍投靠凌居正和魏國公，就是為了事成之後，讓手下的這些弟兄們能過上正常百姓的生活?”林琅盯著慕容大觀。
　　“林大人不會不知道吧?”慕容大觀苦笑道:“你可以去打聽打聽，這大君王朝的賤籍，十之七八都是當年前朝官宦人家出身。”
　　林琅微微一怔，默默點了點頭。
　　這年代的賤籍制度，他早就有所耳聞。
　　“我的這些老兄弟們，他們的家人都在各地的官宦人家家中為奴為婢，又或是在教坊司、在各地的青樓中陪酒賣藝賣身，此時親人、骨肉分離，連她們身在何處都不知道。
　　前朝皇帝對我慕容大觀有恩，我慕容大觀護著他的血脈逃走，這是我做人的本分，我的這些手下，他們都是跟著我慕容大觀誓死不降的悍卒，我慕容大觀對不起他們啊。”
　　說道這裡，慕容大觀淚流滿面。
　　跪在地上的那些中年漢子，一個個都眼圈通紅。
　　林琅沉吟片刻，最後隻化作一聲長歎。
　　聽著慕容大觀這番話，林琅心裡很不是滋味。
　　不是林琅的聖母心作祟，而是真的感慨萬千。
　　這些跪在慕容大觀面前落淚的漢子大都已人過中年，甚至好些兩鬢斑白的老者。
　　因為在北疆飽經風霜又備受折磨，這些老卒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老一些。
　　眼前的這些漢子，不管是在前朝還是現在大君王朝的北疆，都是可以以一敵十的悍卒，都是鐵錚錚的軍人，頂天立地的漢子。
　　現在，他們為了能夠讓自己的親人有脫離賤籍的機會，從北疆趕到這天京城來賭命。
　　為的，只不過是讓自己的親人，讓自己的子孫後代有重新做人的機會。
　　如此殘酷的事情，以前林琅只在一些歷史文獻當中，零星的看過一些記載。
　　例如:燕王朱棣起兵推翻其侄建文帝政權後，將擁護建文帝的官員的妻女，罰入教坊司，充當官妓，身陷火坑，陪酒賣身，受盡凌辱。
　　同樣是朱棣，起兵時山西、陝西不肯附順百姓的子女，編為樂籍，也稱樂戶。
　　這些樂戶，世世子孫，娶婦生子，則為奴，生女，則被逼為娼，地方豪紳，凡有呼召，不敢不來，喝酒玩樂，百般賤辱。
　　所謂的賤籍，包括樂戶、惰民、丐戶、世仆、伴當、疍戶......
　　這些人，就是封建社會最後的奴隸。
　　他們的命運和遭遇到底有多悲催，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那時候，林琅感受不深，最多就是罵一句萬惡的封建社會而已。
　　可現在，林琅在這時代生活了這麽久，這些老卒就跪在林琅的身邊，他們的親人，在大君王朝各地為奴為婢，甚至在青樓裡受盡凌虐，子孫後代都永不得翻身。
　　此情此景，但凡有點血性的人，也不會無動於衷吧?
　　慕容大觀真的是反賊嗎?
　　是的，他是反賊。
　　可他為何而反?
　　他明知道前朝已經成為過去，哪怕忠於前朝，也不再為了前朝送死了。
　　他是為了那些曾經跟著他的兄弟而投靠秦王的，為的，是給這些兄弟一個交代。
　　此時，林琅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在腦海裡回想著慕容大觀的那些話。
　　慕容大觀親口說起，他和他的人為秦王賣命，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事成之後，前鎮北軍所有的老卒，包括親屬在內，一律脫離賤籍，恢復平民身份。
　　甚至，在新皇登基之後，他們可以找回失散多年的親人，獲得朝廷賞賜的一片土地， 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這才是慕容大觀和他的手下冒死潛入天京城的真正目的。
　　可秦王等人，根本就是想要利用慕容大觀的所有手下去送死。
　　在天京城中四處生亂，吸引金吾衛和天京府衙、甚至是朝中大臣們的注意力，若是林琅沒有按照他們的計劃背鍋，秦王等人完全可以將天行皇帝的死推到前朝余孽的身上去。
　　等到秦王掌控了宮中的局勢之後，就可以打著為先帝報仇的旗號，在天京城中圍剿前朝余孽，順便鏟除異己。
　　而慕容大觀等人的人頭，就是新皇登基的一份賀禮。
　　至於慕容大觀和手下的老卒死後，他們的那些親人會不會脫離賤籍，能不能得到封賞的土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只有鬼知道。
　　此時，林琅正在趕往慕容淺淺藏身的地方。
　　只希望，慕容淺淺還沒有被官兵抓走。
　　否則，林琅想要救慕容淺淺，就難了。
　　至於慕容大觀，此時的慕容大觀混在那群老卒當中，正被一隊禦林軍押著前往天京府大牢。
　　慕容大觀和他身邊的那群老卒，之所以乖乖的跟著林琅走出主屋，就因為林琅的一番話。
　　“慕容將軍，諸位，你們肯不肯信我?如果你們肯信我的話，就按照我說的去做，我會盡全力保住你們的性命，給我一點時間，秦王給不了你們的，我去幫你們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