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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486章 緣起
第2486章緣起

「鍾離炎,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未來是你的?」走在前面的諸葛祚,忽然幽幽地說。靴底漾開水窪,碎去的人影稚嫩而少年,但混在雷霆裡的聲音,卻疲憊且蒼老,屬於諸葛義先。

鍾離炎跟著他在雨中走,身後是吞沒雷霆無數的東海,前面是狂風中搖曳的觀瀾客棧。

「你不用說。」鍾離炎捶了捶胸膛,嘭嘭作響,表示一切都在不言中。

他才知諸葛祚被諸葛義先降身,而他們正要去決戰隕仙林中【無名者】。

天將降大任於鍾離炎,南嶽當魁,在此一會!「所以我沒有跟你講。」諸葛義先還是把話說出來了:「……因為你會真的信。」

「什麼意思?」鍾離炎有些不快。

要是前面的人還是諸葛祚,他的連環腦殼蹦就已經丟上去了。

但現在是諸葛義先……夠讓他記很久。

「阿炎——」諸葛義先道:「你知道怎麼才能讓它實現嗎?」

小小的諸葛祚的身體在雨中回頭,那雙明亮的眼睛裡,流動著慈悲和期許。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某家昔者修術,略強於鬥昭,後來修武,稍遜於薑望。這江山代有才人出,總是我鍾離炎在領風騷。」鍾離炎『嗐』了一聲:「您就瞧好吧!」

之所以稍遜於薑望,純粹是因為薑望已經證道絕巔了。要不是有著境界上的巨大差距,他鐘離大爺不會賣這個面子。

「你總是這麼自信嗎?」那蒼老的聲音也浸滿了慈悲。

那種關切、憐愛、理解,多得幾乎要溢出。

他真的相信鍾離炎的未來!「你不對勁。」鍾離炎提起南嶽劍就往前劈,從他的頭皮砍到脖頸,分開了這顆腦袋!「諸葛祚不敢這麼跟我說話,諸葛義先不會這麼跟我廢話。」

他做出判斷很快,動起手來更快,好像根本沒有下定決心的過程——當他覺得不對勁,劍就已經斬下了。

「也不怕砍錯?」腦袋被斬開兩半的諸葛祚,眼睛也像兩座分開的島,仍然寬容地看著他,慈悲之中還帶著鼓勵。

「這不是沒錯嗎?!」鍾離炎氣血繞身,猛催劍勢!暴烈劍氣似狂瀾之驟起,一霎咆哮如龍。

但諸葛祚只是用兩根手指輕輕一捏,便像捏住一條蚯蚓,將這些劍氣全部捏在指尖,任其瘋狂扭曲,且還反吞鍾離炎氣血!

「我將臨世,建立無上凈土,永恆佛國。」少年的身體裡,悲憫之聲如洪鐘迴響:「有緣相見,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成為真正的現世第一天驕——」

鍾離炎一瞬間就被吞吸得格外乾癟,彷彿一個皮包骨頭的難民,偏偏聲音不肯降低半分:「什麼亂七八糟的!老子還用得著你嗎?!」

少年那雙慈悲的眼眸裡,只有淡淡的嘆息:「可惜。」

就在這種寬容的注視中,鍾離炎連人帶劍變成了碎滅的泡影。本就是觀瀾天字叄裡的造物,又重複了一次消失的結局。

諸葛義先把握了觀瀾天字叄裡每一個人的細節,凰唯真可以根據這些細節捏出具體的人……而地藏擁有影響天意的能力,在特定條件下,可以替換這人的命運。

簡單來說,觀瀾天字叄裡每一個非降身者,都有機會成為現實世界裡真正的那個人!本著有情眾生的悲憫心情,地藏不捨得讓他們就那樣簡單地破滅了,隻作為那一局裡草率的耗材而存在。

諸葛義先以祂的因果來建立這一局,這一局裡的所有人,都與祂有緣。

緣分妙不可言。

在同一片靜止時空,觀瀾客棧裡沒有一個人。

徐三在此獨坐了很久,他從樓上走到樓下,檢查了每一個房間,嘗試著推開每一扇窗,用了許多種秘法,當然都失敗了。最後他在天字叄號房間裡靜等。

建立在超脫甕基礎上的靜止時空,最大限度地延展了一百年。

他就這樣獨坐一百年,終於等到人推門。

推門的人眉眼寧定,直脊如劍,腰懸天下聞名的長相思,長著薑望的樣貌,但並不演繹薑望的性情。淵如靜海的眼眸,映照著普度眾生的悲憫,很直接地問道:「道士枯坐一百年,可有所得?」

徐三盤膝而坐,一百年不動彈的時光,讓他有些忘了要怎麼眨眼。略緩了一刻,才抬起眼睛:「比想象中短,我還以為要耗盡我五百一十八年的壽限。」

「五百年會有什麼不同?」地藏問。

「這一百年時刻如刀割,但走過了再回首,也只是彈指間。我想好好體味一尊神臨壽竭的過程。」徐三的臉上沒有表情,有幾分『寂空』之意:「或能從中一窺此世之真。」

地藏很是感慨:「無怪乎【無名者】根本藏不下去。當今時代,的確是人族大世。天驕層出不窮,歷史一再革新。就連你這樣一個聲名不顯的,也天賦卓顯,頗具道心。」

「你的誇獎聽起來不太讓人喜悅,而且其實我在中域很有名,你使用薑望的形象,用他來作對比,這並不公平——」徐三有氣無力地反駁了幾句,又嘆息一聲:「當然,我也算不上什麼求道的種子。只是沒什麼事情可以做的時候,我也能坐得住,僅此而已。」

「你猜到我是誰嗎?」地藏悠然問道。

「要不然你直接殺吧?」徐三看著他:「沒道理被宰之前我還要陪你玩遊戲。」

地藏帶著寬容的笑:「這就放棄了嗎?你的心態可不太好。」

「你想要什麼心態?「徐三嗤之以鼻:「我又不是來接客的。」

地藏頗為認真地探討:「以我觀之,廟堂之上袞袞諸卿,妓館裡紅粉佳人,誰也沒有比誰高貴多少。」

「你說得對。」徐三耷了耷眼皮:「但道爺不想伺候你。」

地藏看了看他,說了兩個關鍵詞:「封禪井中月,敏哈爾。」

徐三抿了抿唇,沒有說話。他雖是大羅山真傳,也不足以接觸中央天牢最深處的隱秘。但敏哈爾的歷史他是清楚的,那代表著佛教與蒼圖神教的一次聯手。再回過頭來咀嚼「封禪井中月」,就不難猜到面前的人,是某個破封而出的佛宗大能。他盡可以無上限地聯想,越想越是心驚。

「既然你看得出來我使用了薑望的身體,你大概也明白這代表什麼——」地藏很有耐心,但時間畢竟已經過去了很久,所以道:「你現在可以做出你的選擇了。」

徐三忽然笑了起來:「你想說薑望撐得沒我久,已經先一步皈依於你,現在就看我是否還要無謂頑抗了?」

地藏饒有興緻地看著他:「你好像對薑望很有信心。你們一起經歷過什麼嗎?」

「一起經歷這個時代,算嗎?哈哈哈——」徐三雖然身陷囹圄,越來越明白困境無解,但心態反而越來越放鬆:「主要你虛張聲勢得有些好笑。你雖然擁有我無法企及的力量,但你也沒有低下頭來看我的世界。你的悲憫高高在上,這樣是騙不到信徒的,大師!」

地藏毫無惱意,甚至還跟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也是剛開始做這些事情,不太熟練——」

祂索性在徐三面前坐下來:「你教教我?」

徐三也真箇耐心地教祂:「我是對我太虞師兄有信心。能夠跟我太虞師兄齊名的人,不是我能比的。你連度化我都要靠詐唬手段,豈能那麼輕易度化薑望?」

地藏頗為認真地看著他:「有一點我需要糾正你,如果只是你所理解的那種度化,薑望也不可能在我面前抵抗。只是我現在尋求的是這一局裡的合作,薑望不符合條件罷了。」

徐三倒是跟祂氣氛和諧:「我完全相信你有這樣的力量——至少我現在的狀態,我所身處的環境,我為什麼在這裡,我完全無法理解。哪怕薑望站在我面前,一劍殺了我,我也知道他是怎樣殺了我。而您是我不能理解的層次。」

「你知道就好。」地藏很高興,同時鼓勵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未來不止如此?我是說,不止是你所仰望的薑望、太虞。」

「我確實想過。」徐三看著祂的眼睛:「我跟他們的差距,不止現在這麼遠。還會越來越遠。」

地藏臉上一直掛著笑容,但這一刻真有幾分真實:「隔壁那個過於自信。你又過於不自信。」

徐三抬眼看著緊閉的窗:「我這不是不自信。倘若你也跟他們生在同一個時代,你當知曉,我們最重要的人生功課,是正視差距而後前行。」

「我當然知道他們都是打破了修行記錄的人,在同年齡段裡冠絕古今。」地藏笑眯眯地看著他:「但世間有論外,他們在論中。我自誕生起,就擁有現在的力量。」

徐三不笑了:「那我教不了你。」

「我可以教你。」地藏寬容地說:「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只是一個創造出來的徐三?當我告訴你這個真相,向你展現我的神通,你可以用各種方法驗證。」

徐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呢?」

「你可以變成真正的徐三。」地藏佛眸有靜光:「我是說,大羅山裡的那一個。你不必是你,你本就是你。」

徐三並不掩飾自己的驚嘆:「匪夷所思,超乎想象。」

「所以你知道我擁有什麼樣的力量。」地藏此刻異常的真誠,讓人相信祂的言語全都能實現:「你知道你可以擁有超乎想象的未來。」

「比如說呢?」徐三問。

地藏的聲音似乎變得十分悠遠:「李一加景二,等於徐三。」

徐三哈哈一笑。

自他的天靈之處,倏然飛出一道清光,璨然為劍,分兩儀,遊五行,破九宮,直劈地藏!他幾乎笑出了眼淚:「我是個什麼東西啊?我也配?!」

這支劍理所當然地被地藏所折斷。

祂平靜地注視著徐三的身形慢慢消散,並無幾分恙怒。

祂當然可以阻止徐三出手,可以把徐三定死在這裡任意擺布,但是沒有任何意義。祂對這個世界充滿愛意,並不能從折磨哪個人的行為裡獲得快樂。

祂要的是徐三的緣,但徐三出劍沒有猶豫,所以沒得商量。

這觀瀾天字叄裡的未降身者,尹觀祂早有接觸,剩下的就數鍾離炎和徐三最有價值。可惜都不能收皈……或許就如徐三所言,祂沒有低下頭去看他們的世界。

低頭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之後祂大概會這麼做。但今天還不行,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眾生皆苦,紅塵是劫,奈何你們看不透。」祂輕嘆。

能成極好,不成也無妨,祂是個不強求的人。

緣分終會來到,祂之所念,終將註定。

……

……

徐三並不知道在另外一個靜止的時空裡,自己做了怎樣的選擇。

當然更不知道,他差一點就被替代。

他只知道今天是中央帝國的大日子——

一真道首伏誅後的第一次大朝!當今天子第一次展現個人武力,單對單地拿下了一真遺蛻,用文相閭丘文月之謀,取得了內革的輝煌勝利,剜除了道門內部最大的毒瘤。

但一劑如此猛烈的大葯之後,這個國家是就此掃盡沉痾、大步前行,還是病軀難承、痛而復衰呢?

在今天就會有一個答案。

他心不在焉地在路上走,身為天京緝刑司南城司首,在緝兇的行動裡被擒,最後還被人送回大羅山……

這實在是一種恥辱。

部下被擒被殺,自己卻在某種條件交換的暗湧裡被釋放,這種真相更讓人痛苦。

沒有任何借口可以找,之所以會導致如此局面,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徐三的無能。

但到了三清玄都上帝宮,他的奄奄一息、頹廢痛楚,一霎就抹去了。在這座宏大奇偉的宮殿裡,人們從不表露真實的心情。

每一個單獨放出去都足以牧守一方的天都大員,在這裡如螞蟻一般彙集。

他也是湊數的螞蟻之一。

路上見到的每一個人,都面帶微笑,眸有喜悅——今日正是分享勝利果實的時候,每個人都有歡喜的理由。要麼是真的歡喜,要麼是必須要讓別人覺得自己真歡喜。

很奇怪,現在還沒見著頂頭上司,天京緝刑司大司首歐陽頡。

按理說這等規模的朝會,這位大人向來會早到。

不過站在天下緝刑總長這樣的位置,來不來朝會也不重要了,該分好的,朝會之前就已經分好。除非有什麼需要他下場去爭。

徐三慢慢地匯入人流,像一條流淌了三千九百三十年的長河,亙古不變地駛進中央大殿。

這條長河如此恢弘,他如此渺小。是浪花也是時光。

最後在禮官的宣聲裡,所有人都站定。

那嗡嗡的蚊蠅般的竊竊私語,故作張揚、各顯放肆的招呼與言談,一霎都靜了。

像秋風吹過的稻田,徐三隨人群一起低頭,又在人群裡抬眼——

他看到當今景帝略有些削瘦的身形,慢慢地踱步到那過分宏大的中央帝座前,抬起龍袍一角,平靜地坐了下來。

宏大嗎?徐三這時才覺得,那雄闊如山巒的帝座,其實並不能將這位君王容納。

禮官的聲音如歌而悠遠,在殿中滾滾盪開:「貴極天胄,弘聖高穹,朕矜四象,乃得良言……」

大朝開始了。

這裡的任何一點漣漪,都足以動搖整個中央帝國的命運,更是自此而蔓延至整個現世,乃至諸天萬界、愈來愈壯闊的狂瀾!!

徐三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重要過,從來沒有感受自己如此渺小。

在某個時刻他一抬眼,看到一襲純粹潔白的道服,像天邊的皎雲,飄到了殿中。

其人仗劍,踏入殿門。

所有人都不得不注視他,所有人的視線也都被他身上的鋒芒剖開。

他走在大景官員的河流裡,也剖開了一條視線的河!結卷大劇情裡的另外一枝。

也是本卷最後一個劇情節點了。

……

……

感謝書友「情何以甚的狗崽崽」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840盟!

感謝書友「建康三年」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841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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