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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776章 妖鬼
第1776章妖鬼

豬大力作為老猿酒館的首席看場小妖,早先也是跟著猿老西從街頭砍到街尾的,那是相當能打。

也就是猿老西實力衰退,勢力也跟著衰退,他才沒什麼乾仗的機會,只在這間酒館裡養膘。

柴阿四剛才的這一劍,著實是驚到了他!

太快,太狠,完全就是奔著奪命而來。

這還是那個柴阿四嗎?

當初被一個醉漢連扇好幾個巴掌也不敢還手的柴阿四?

此刻柴阿四正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那柄破劍還頂著後腰呢!豬大力不敢回頭,仍是高舉著雙手,在前面帶路:「柴兄弟,咱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不如我請你喝一杯,有什麼事情,坐下來慢慢說。你還很年輕,未來很光明,不要輕易挑釁摩雲城的律法嗦!」

柴阿四此時的狗腦子裏,全是那驚鴻一瞥所看到的……猿小青的溝壑深深、大紅豐唇。

壓根沒聽豬大力在說什麼。

而這份沉默,無疑加重了鐵條劍的威懾。

豬大力緊繃著肥肉,以盡量不引起誤會的姿態往前走。

鏡中世界的薑姓古神,正一手捏著六欲菩薩,一手掌握歧途,全神貫注的觀察環境,儘力幫助柴阿四完成第一場關鍵演出。

通過六欲菩薩感受到的來自於這個犬妖的情緒波動,讓他深深無言。

偉大神祇累個半死,無知小妖神遊天外。

這生死危機還沒過去,就已經花花世界迷狗眼。

就這個德性,還想當主角呢?

偉大古神非常懷疑自己的選擇!

但事到如今,也只是默默地掌控六欲菩薩,稍稍影響了柴阿四的危險感受……

勉強保持著高手姿態的柴阿四,猛地打了個激靈,突然意識到了自己處在什麼樣的環境裏,腦海中的旖旎幻想煙消雲散,重新變得戒備起來。

放眼整條花街,老猿酒館的規模只能算中等,但歷史悠久,名氣很大。

不過近些年來,生意已是持續下滑。顯見的是,隨著替花果會收例錢的肥差失去,這座酒館的生意,還有很大的滑落區間。

走過零零散散坐著酒客的大堂,穿過一甕甕老酒組成的長廊,在空氣中瀰漫的酒香和煙氣裡,推開一扇鐵門,便看到了向下延展的石階。

柴阿四藝雖不高,但仗著古神鏡在懷,狗膽也大,不聲不響地跟著豬大力往下走。

這地下的台階不算多深,轉折兩次,便已能看到石階的盡頭——石板延伸的平台,到一扇紙門而止。

這是描繪著怪奇妖鬼圖案的紙門。

白底而赤影。

赤身裸體、筋肉虯結的猙獰妖鬼,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扭曲,竟有一種怪異的美感。

柴阿四每次來老猿酒館,都是老老實實地交例錢,老老實實地喝一杯最劣的酒,老老實實坐在最角落。

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也只是遠遠地見過猿老西。

他本以為老猿酒館的地下,就是個藏酒的地方呢。

此時隻覺得,氛圍一下子就起來了……

猿老西是有格調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到這幅妖鬼圖案的同時,鏡中世界的偉大古神,驟然睜開了赤金色的眼睛!

某個狹窄的神道空間,在柴阿四、猿老西、豬大力都不知情的情況下,遽然展開!

這是一個漆黑的、四四方方的房間,如同囚室。

說它是神道空間,真是有些抬舉,但畢竟有「神」的存在。

在房間的深處,睜開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恐怖的氣息就此變得鮮活。

於是鎖鏈搖響,於是披髮散開,於是祂那張兇惡的醜臉也清晰起來了,顯現出青面獠牙,褐色屍斑,詭異的血紋。

竟是真有一隻妖鬼,就養在這靜室,附在紙門上!

天獄世界裏神道盛行。

以鬼修神是再常見不過的道路。

但鬼神一路,亦有千條萬條。積聚信仰為正途,貪噬血食為邪徑。妨運害命是為邪,悲憫眾生是為正。香火為大道,血祭是歧途。

當然也有像張臨川那種,走的是積聚信仰的正途,用的卻是急功近利妨運害命的邪惡手段。

而眼前這隻妖鬼,就是猿老西現在還能在花果會香主位置上苟延殘喘的原因,也是他日漸衰弱的原因!

那張醜惡鬼臉上的血紋,不知是多少血食染就!

「卑賤的……」

這妖鬼在神道空間裡顯現威能,驟然掙開鎖鏈,身形迅速膨脹起來,恐怖的肌肉上,鼓起一個個腥臭的血包……

嘭!

一隻巨大的、幻彩流溢的佛掌,就這麼按了下來,直接將這隻兇惡的妖鬼,按成了地上的一灘血跡。

區區一個內府層次的毛神,在偉大的遲雲山神面前,自是不堪一擊。更何況是在這神魂戰場。

薑姓古神顯化神魂之軀,立在這四四方方的神道囚室裡,掌中抓著一團血色駁雜的神魂之力,以三昧真火細細炙烤——

等到焚盡雜質,便可以當做補充神魂的補藥服下了。

這調理神魂的效率,可比讓柴阿四拿那個什麼武鬥會的魁首快。

偉大古神環顧四周,一時若有所思……

神道空間裡發生的一切,外界這些妖怪自是一無所覺。

豬大力走到圖案奇詭的紙門前,似乎也變得沒有那麼害怕了,仍是舉著雙手,慢慢地轉回身:「五爺就在裏面。」

柴阿四謹記著古神尊者的教導,隻高冷地抬了抬下巴,示意麵前這個嘍囉把門拉開。

紙門向兩邊退去,那猙獰妖鬼的圖案,被從中間分開。

於是可以看到紙門背後這個相當空闊的靜室。

靜室之中有一個佝僂身影,穿著一身灰色道服,面牆背門,安然靜坐。

他當然便是猿老西,老猿酒館的館長,花果會水簾堂資歷最深的香主。

在他面前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大字。

通軸一字,神藏骨秀,應是名家手筆。

寫的是一個「靜」。

此間一切,的確都很靜,靜得叫新來的小妖略感不安。

「靜」字之下,在靠牆的位置,還擺放著一個木製的刀台,其上架著一柄長刀。

猿老西正是面刀而坐。

他沒有回頭,隻問:「聽說你有事找我?」

柴阿四連猿勇都殺了,當然不應該懼怕已經公認打不過猿勇的猿老西。但心中還是有種莫名的緊張。

「關於例錢。」他鼓動了一下喉嚨,如是說道。

「大力,拿十六個五銖王錢給他。」猿老西平靜地說道:「他能靠自己走進這個地方,便值得起這雙倍的錢財。」

「不,五爺,我說的是,關於整個花街、乃至整個花果會的例錢。」柴阿四道。

房間裡沉默了一陣,猿老西道:「大力,伱先上去。」

豬大力一聲不吭,扭頭就往上走。

待得他的腳步聲消失了,猿老西才道:「說說看。」

此時的柴阿四站在門外,猿老西坐在屋裏。

空空蕩蕩的靜室,本身即是他們的距離。

在得到古神鏡之前,柴阿四從來不曾設想,他可以跨過這樣的距離。

但是現在,他很清楚,他只需要往前一步。

且這並不是他的終點。

他調整了一下情緒,憤怒地說道:「猿勇帶著手下,挨家挨戶地勒索錢財,我已經在您這裏交過一遍例錢,他還要再收一遍。勒索了錢財還不夠,他還辱罵我,毆打我,把我的家裏砸了個稀巴爛,甚至……甚至砸壞了我爺爺的靈位!」

「所以說,你今天來這裏,是來跟我告狀?」猿老西仍是沒有回頭,只有低低的笑聲:「還是說,你是想要站出來作證,讓我帶你去會主面前,給你機會控訴猿勇?」

「我殺了他。」柴阿四說。

房間裡靜默了。

猿老西緩緩起身。

他已經佝僂的身形,在起身的過程裡逐漸舒展。

起勢的時候極慢,完全站起來的時候卻是快如閃電,轉身的同時,刀架上的長刀已出鞘。鏗鏘一鳴,寒光一閃,他連身帶刀,竟然跨越了整間靜室,已是斬至面前!

柴阿四卻只是進了三步。

這當然是在古神指點下進的三步。

恰恰踩在這一刀的中繼點,一個簡單的側身,銹跡斑斑的鐵條劍正好橫在腹前。

那道刀鋒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斬落,斬了個空!

猿老西有兩道很顯眼的白眉,躍身斬擊的時候,都揚起來盪在空中,使他平添兇相。此時驀地後撤一步靜止,白眉也落下,垂到了眼角,叫他變得慈悲。

他反手一甩,長刀已然回鞘,仍是沉寂在刀架上。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五爺不試了嗎?」柴阿四收回橫著的鐵條劍,語氣平靜地道。

猿老西抬了抬眼皮:「拳怕少壯,再試下去,我怕被你打死。」

又道:「進來坐。」

這話聽起來當然是自謙自貶,但其實也很有幾分真實。他現在的身體狀態,他自己清楚,被妖鬼吞噬得太狠,已是出一刀少一刀。

除非加持妖鬼附身,不然他還真沒把握殺死這個年輕的犬妖。而貿然借用妖鬼之力的代價,又非他所願承受……

這間靜室還算寬敞,在靜室的左側靠牆位置,門外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張擺上了茶具的矮幾。

兩隻蒲團為座椅。

猿老西引著柴阿四落座了,又親自給他倒茶,手雖皺,但很穩:「我很好奇,你的劍術從何學來?」

柴阿四正襟危坐,雖是破衣爛衫,但攜殺猿勇退猿老西之威,很有幾分淵渟嶽峙的強者氣勢:「這個很重要?」

「你可以不說。」猿老西淡笑道:「這個問題也只是滿足老頭子的好奇心,以及提升對合作夥伴的了解罷了。」

「您這樣講,我就不得不漏底了……」柴阿四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沉聲說道:「這其實是我的家傳劍法。」

上尊那是我的古神爺爺。

可不是家傳麽!

猿老西若有所思:「你有這份實力,怎麼會忍了這麼多年。」

「我是個低調的性格。」柴阿四認真道:「若非猿勇毀了我爺爺的靈位,我還會忍更多年……」

猿老西表情平靜地看著他,也不說信,也不說不信。

柴阿四於是嘆了口氣,說道:「我爺爺是被摩雲犬家的馬車撞死的。」

他隻說了這一句,點到為止,剩下的都讓猿老西自己去猜測。

猿老西果然像是明白了什麼,鄭重承諾道:「我會保守這個秘密。」

「保不保守也不重要,畢竟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摩雲犬家沒誰會把我放在心上,我也不敢恨他們不是?」柴阿四道:「但五爺最好還是不要往外說,免得麻煩。」

「是,是。」猿老西以過來人的語氣說道:「無仇無怨,無災無劫,無事一身輕。」

「那麼。」他嘆了口氣,雙手扶膝,看著柴阿四:「我也像你這麼年輕過,但是今天,我已經老成了這樣……你來這裏找我,想要什麼?」

柴阿四道:「我不想與花果會為敵,所以我想加入花果會。猿勇能夠為花果會做的事情,我都能做。猿勇做不到的事情,我也能做……猿勇的位置,我想坐。」

猿老西抬了抬眼皮:「如果我沒有聽錯,你是說……你殺了花果會一個香主,所以作為補償,你要來補上這個香主的缺?」

「您基本可以這樣理解。」柴阿四平靜地道。

「年輕小妖,有野心是很正常的事情。」猿老西笑了笑:「但你為什麼會來找我呢?我這麼一個糟老頭子。」

柴阿四認真說道:「花果會裏的老大,我隻認識五爺。您這麼多年的口碑在這裏,我知道五爺是個厚道的,也相信五爺的本事。」

「那麼。」猿老西看著他:「我能得到什麼?」

「一開始我就已經說了。整個花街的例錢,以後都是您來收,我和猿勇不一樣,我絕不會跟您搶。」

柴阿四豎起一根手指,又豎起一根手指:「第二,以後您指東打東,指西打西,你想做水簾堂堂主,甚至花果會會主,我都會全力支持您。」

他繼續豎起第三根手指:「第三……」

「可以了。」猿老西抬手按住了他的第三根手指:「老夫年紀大了,胃口小,兩點就夠了。」

這回答顯出了猿老西的智慧,也出乎了柴阿四的意料。

「您不打算聽聽第三點是什麼?」

猿老西搖了搖頭:「不了。我這雙眼睛,看妖不會錯,你非是池中之物。這第三個條件便留作情分吧,有朝一日你一飛衝天,還能記得我這個糟老頭子,就已經很好。」

這話說到了柴阿四的心坎上,但他努力地保持了平靜。

以一個強者的姿態,語氣誠懇地說道:「我不知道自己未來能走多高,但是五爺,我不會忘記,我的第一道台階,是誰為我鋪的。」

猿老西微微一笑:「先回去吧,我有一個晚上的時間來疏通關係。明天早晨再來找我,我帶你去見會長。」

柴阿四從懷裏取出二十枚五銖皇錢,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這些已經是我的全部家當,我知道用來疏通關係肯定不夠,但還是請您收下。」

猿老西輕輕把錢推了回去,緩聲道:「收起來吧。作為花果會水簾堂新任香主,你要用錢的地方有很多。」

怎麼說呢,這種感覺,就像是一代英豪崛起的過程……

柴阿四恍惚已經看到了未來的腥風血雨,看到整個天息荒原因他而改變。他的眼神真摯了許多,學著偉大古神的語氣,慢慢說道:「五爺,我想咱們之間的情分,從現在就開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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