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6章開篇必如龍行
「我泱泱大夏,萬裡錦繡,千年華章!以山河為紙,大軍為筆,這一篇反攻之檄文,我等書就的,只是開篇。但是戰友們,但有錦繡文章,開篇必如龍行!這篇文章能否名傳千古,我們的開篇至關重要!擊敗齊國朔方伯之子鮑伯昭,屠齊軍兩萬,只是起筆。接下來的成敗,才關乎我們在大夏史書上的留痕!」
顧永,徐燦,都已經到齊。
觸憫、魏光耀、易勝鋒,都在現場。
校場上太寅在做最後的動員。
密密麻麻的夏國士卒,聚成人海。一張張充血的面孔,滿懷著這個國家仍然存續的勇氣。
「現在我們要對付的兩個人,一個名薑望,景國為了抹掉他,不惜搬出誅魔盟約。齊國為了維護他,不惜與景國開戰!殺他如折經緯旗!一個名重玄勝,乃重玄褚良之親侄,重玄褚良無妻無子,視他為子!殺他既雪國恥,也償舊恨。叫那凶屠,也知我夏人之痛!」
「整個會洺府,乃至於整個東線戰場,殺此二人,亦是重中之重!」
「諸位!」
太寅深鞠一躬:「請勉力!」
在場的士卒並沒有大聲宣喊口號,因為他們要把力氣壓在身體裡,把憤怒留在刀鋒上。
雖則說,大爭之世,諸國征伐頻仍。
今日秦攻楚,明日牧伐盛,齊國南征,荊國西擴,一國起,一國滅,不過尋常事。
夏國能有今日的萬裡沃土,能有曾經橫跨東南兩域的盛況,亦是伐滅無數小國而來。昔日之梁國,昔日之理國,莫不見證……
但人生而有私,所立之處,即為立場。所存之地,發為本心。所擁之國,即為正義。
於夏國將士而言,今日之齊軍就是侵略者,是世間最惡之魔。
國土淪喪,先帝受辱。
此心深恨,必啖其肉,喝其血,嚼其骨!
那鎖在午陽城裏的兩萬齊軍,有不少人是被夏軍用拳頭生生砸死。夏國人在夏國的土地上,不收降!
這一刻的校場,竟然緘默。
這是夏軍將士……無言的決意。
……
太寅引兵一萬,自去涉山。
觸憫帶五萬大軍,並顧永、徐燦、魏光耀、易勝鋒,疾赴岷西走廊。
可謂傾巢而出。
恐怕誰也意想不到,在如今局勢下具有關鍵意義的午陽城,已是空城。
這當然是一步險棋,險也意味著「奇」。
在夏軍兵員素質明顯不如齊軍的情況下,棄雄城重械而不用,主動出城尋齊軍決戰,幾是以短擊長,無疑需要過人的勇氣。
今日之為戰者,皆有身捐國難之勇,所以成行!
……
與觸憫、魏光耀等人不同,易勝鋒對齊軍是沒有什麼個人好惡的。如果非要說厭之,也不過是因為薑望仕於齊。
夏國人如何奮勇,他自不在意。夏國死再多的人,都與他無關。
甚至於南鬥殿援夏一事,他也根本不在乎其間的意義
他此來只有一個目標——殺薑望。
薑望在黃河之會揚名那一日,他先是驚訝,以為是同名者。和童年的那個身影對應上之後,他感到荒謬。不曾意想,早已經被拋到腦後的村野頑童,在錯失仙緣的多年後,竟還能迎頭趕上。
而後便生出殺念。
殺念一起再未歇。
他清楚自己是個執拗的人,兒時與薑望鬥劍,本是頑童嬉鬧,他輸了還要戰,再輸又再戰,一定要鬥得贏回來為止,把玩耍變成爭鬥。
但記憶中的那個薑望,又何嘗不是好勝心切、心堅如鐵?
那時候的薑望,可也一次都沒有讓過他!
當然他並不是覺得薑望做錯了什麼,也從來不認為薑望欠他什麼。
他只是非常明白,他那一次沒有淹死薑望,薑望一旦有機會成長起來,就一定會還報於他。
所以他要殺薑望。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當然過程並不簡單……
首先是身份。
他再聞薑望之名時,其人已是東域霸主國之天驕。不是莊國那種他打上門去都不用擔心報復的小國。
甚至於說,哪一天薑望找上門來殺了他,他都不太相信南鬥殿會為他出頭。
他一開始打的是暗殺的注意,找個機會悄悄摸上去,一劍百了。
雖然那時候薑望已經是內府境的黃河魁首,他四樓圓滿,手握道途,神通術法劍術皆合其道,自問也是殺之不難。
但黃河奪魁後,薑望就在齊國觀禮隊伍的簇擁下歸了齊,確實找不到機會。
好不容易等到薑望被逼離境,馬上就是鏡世台天下緝魔,甚至於趙玄陽都親自出手……根本也輪不著他。
這倒也罷了。薑望能死就行,不是必須要死於他手。
可沒想到的是,那種情況下薑望都沒死,還在斷魂峽劍斬四大人魔,在余北鬥的見證下,以超越天府老人的戰績,證名青史第一內府!
也就是在薑望洗清通魔之罪,杜如晦赴玉京山受刑的時候,他看到了莊廷與薑望之間的矛盾。
隱約知道,薑望離莊仕齊,大約是與淪為鬼蜮的楓林城域有關——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薑望的敵人是誰,看清有多少人想要殺死薑望。
他對故鄉的人和事,都沒有什麼情感。不然也不會在南鬥殿修行這麼多年,一次也沒有回去過。所謂父母親人,所謂鄰裡玩伴,於漫長的修行道路而言,不過是一閃而逝的泡影。
他是看得透的。
此心唯道,唯劍而已。
他不恨薑望,不討厭薑望。
再狠惡的人,也希望生活在良善的世界裏。再虛偽的人,也希望被他人真誠對待。
他相信沒誰會討厭薑望這樣的人。
他甚至也承認,如果沒有河邊爭道那件事,他很願意和薑望保持友誼。
但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發生了就需要面對,就需要解決。
殺機一動,心海生瀾,道途起隙。
他越是殺不了,越是連薑望的影子都摸不到,這份殺意就越強烈。
到後來,想殺薑望這件事,已經逐漸演變成了心障,橫在他的道途上。
薑望聲名愈盛,這份心障就愈強大。
薑望愈是一日千裡,就愈是顯得他光陰虛度。
那一樁樁令人驚嘆的事跡,只是在一次次地提醒他——什麼南鬥殿年輕一輩第一人,不過是個竊居他人機緣的卑劣小人、無用匹夫!
使他道途有缺,神臨有撼!
他與薑望之間的恩怨,演變到現在,已經是涉及長遠道途、不死不休的根本矛盾。
得知薑望會參與山海境的消息,他第一時間就開始準備。
但路上沒能捕捉到薑望,左光殊直接帶兵於邊城迎接,也絕了他在楚地刺殺的心思。
再後來,他發現淮國公府正在調查他——那無疑是薑望的動作。
也就是說,從那一刻起,他與薑望就站在了鬥場上,彼此都已經知曉對方的存在,也都在為生死之爭做準備。
而他最大的優勢就在於——薑望是個天下揚名的人物,其人的一身道術神通,只要在人前表現過,都已經被研究得七七八八。
如三昧真火,如不周風,如劍仙人,如所謂八音焚海,所謂火界……
他都能夠背得出名字來,當然更知道如何應對。薑望卻只知道他是南鬥殿真傳,不知他的底牌有哪些。
這是能夠決定生死的因素,所以他當然不會參與不能分生死的山海境,平白泄露自己的情報。
他就堵在楚國境外,向每一個跟薑望交過手的人,討要關於薑望的最新情報。一次次地修訂擊殺策略。
薑望離開楚國的時候,本該就是他動手的時候。
但沒想到淮國公府維護其人至此,且完全不顧及南鬥殿,在警告未果之後,直接發起了無限制逐殺令,使他自顧不暇!
他脫身不得,隻好將自己為殺薑望所做的準備,全部交給莊國君臣,來一局借刀殺人。
只可惜莊國那些人太無能,杜如晦不敢親自出手,隻遮遮掩掩派了兩個年輕人。
說什麼以個人仇恨的名義,無涉於國家,想以此逃避齊國事後的報復——想得也是真長遠!也不問問自己是不是真能殺得了人!
一個什麼狗屁黃河之會正賽選手,一個什麼稀爛莊國軍中年輕一輩執牛耳者,又是針對又是埋伏又是法陣又是兵陣,該用的不該用的全用上了,也未能殺得其人。
虧他在生死逃亡的關鍵時刻,還耗用心血,幫忙屏蔽薑望預知危險的能力!
太寅和項北在山海境中的襲殺,就是因為薑望身懷這樣的能力而失手。他提前針對隔絕,想來以杜如晦之老奸巨猾,總能有恰當的安排……
誰知一場算計,無疾而終。
等他終於從無限制逐殺令中脫身,薑望已經歸了齊。
再之後,就是這一場舉世矚目的齊夏戰爭。
他實在不能再等下去,再等下去,等齊夏戰爭結束,這個青羊子已不知是伯是侯,那時候南鬥殿更不會支持他殺人。而且屆時的薑望,不知能以戰功換回多少資源,怎是他在南鬥殿能夠趕得上?
但戰場的環境……
戰場上到處都是危險,就如此刻,他亦頻頻心血來潮。
時時刻刻都有危險的預警,就意味著他對危險的感知是失效的!
戰爭天然就限制了他的神通。
雖說相對應的,薑望那不知名的、有危險警示能力的神通也會被壓製。但薑望的那門神通,曾經被他成功壓製,終歸不可能比得上心血來潮,算起來是他更吃虧一些。
「易先生考不考慮來夏國任職?有官道加持,洞真會相對容易一些。」旁邊的周雄忽然說道。
這位奉國公之子,甚至是在他們前面來的岷西走廊。
在當前的戰場形勢下,夏國強者抽身極難。每一位神臨強者的調動,若是不能做到一點什麼,便是局面上的虧損。
能夠暗調周雄至會洺,足見夏國人對重玄勝和薑望的重視,也能看得出來,得勝營對夏國造成了多麼大的創傷。
當然,對易勝鋒來說,夏國人為何而來,不重要。調來了神臨強者,才重要。
此時周雄、易勝鋒、觸憫,正藏身地底,等待著齊軍靠近。
觸憫當然是負責偵查的那一個,正通過隱秘手段,觀察遠方動靜——但這種觀察亦是極有限的。
目視有可能被感知,聲紋有可能被捕獲,道術的波動更是非常危險。有很多敏銳的修士,也有很多針對道術波動的軍械。
過多的觀察,意味著過多的暴露可能。
所以觸憫非常小心。
大軍行進,必有偵騎四散。
夏方五萬大軍,哪怕是藉助岷西走廊的複雜地形,又有軍陣秘術加持,也不可能藏得天衣無縫,完全不留痕跡。
因而軍隊此時其實離得很遠。
只等齊軍到達目標地點,再迅速以結陣凝煞,以兵陣之力殺來。
顧永、徐燦、魏光耀,都在掌軍。觸憫的本部軍陣,也暫時由副將指揮。
他們求的並不是完全不會被齊軍發現,而是要讓齊軍在發現伏兵的時候,就已經無法逃脫!
對於周雄的示好,易勝鋒並沒有回應。
毫無意義的話題,他懶得張口。
周雄卻也不惱,隻溫聲說道:「也是。易先生這等天驕,自是不需要官道加持的。屆時想要擺脫束縛,偉力歸於自身,反倒麻煩……易先生考不考慮做我周家的客卿?必不以俗事相擾,元石秘術都好商量。」
「比起這個……」易勝鋒開口道:「等會怎麼殺薑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周大人現在就聊以後,是不是早了些?他可是在趙玄陽手底下逃過命的,君比之趙玄陽如何?」
周雄像是個老好人的性格,完全不似他老子那般剛強。
以神臨對外樓,以公爺之子、大夏高官的身份,面對盛氣凌人的易勝鋒,依然是和聲細語:「呵呵呵,我當然不能跟趙玄陽比。易先生說得對,咱們是該謹慎。」
易勝鋒於是不再說話。只是勢愈沉,意愈凝,殺意流淌在劍鞘中。
觸憫低頭瞧著手裏的圓鏡,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
終於到了檢驗決心的時候。
等待讓時間變得很漫長!
(本章完)